作者:杨云峰
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期,在欧洲和美国的戏剧舞台上,出现了一个新的戏剧流派——荒诞派戏剧。它的代表人物有贝克特、尤奈斯库、阿达莫夫、热奈和品特等。尽管实际上并不存在一场正式的荒诞派戏剧运动,但这些剧作家都基本认同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的看法,即认为人类的处境从根本上讲是荒诞的,毫无意义的。人类试图寻找生存的意义和控制自身命运的一切抗争都是徒劳的。
这个新的戏剧流派一开始名称并不确定,有人称之为“反戏剧”,有人称之为“新戏剧”,有人称之为“先锋派戏剧”。他们之中也有人自称为先锋派。1961年,英国戏剧理论家马丁·艾斯林作了理论上的概括,并出版了著作《荒诞派戏剧》,这一名称遂广为流传。
在荒诞派戏剧出现之前,已经有人利用戏剧、小说等形式来表现人类处境的荒诞感,但大多采取比较完整的艺术形式,合乎逻辑的情节和规范化的语言,如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萨特、加缪的戏剧、小说。这里也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矛盾:既然一切都是荒诞的,作家为何能用理性的形式而非荒诞的形式来表现荒诞?荒诞派作家所做的努力便是解决这一矛盾,使荒诞的内容和形式达到统一。
荒诞派戏剧是如何表现荒诞的?
首先,在戏剧情境的设置上,荒诞派戏剧采取了与传统戏剧相背离的方式。一般说来,传统戏剧的情境是比较具体和确定的,而荒诞派戏剧的情境则可说很多是不确定的,特别是人物关系。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尤奈斯库《秃头歌女》中的马丁夫妇。
马丁先生和马丁夫人到史密斯夫妇家做客。马丁先生对马丁夫人说:夫人,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马丁夫人说:我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马丁先生说:我是曼彻斯特人,我离开曼彻斯特差不多五个星期了。马丁夫人说:我也是曼彻斯特人,我离开曼彻斯特差不多也五个星期了。马丁先生说:我是乘早上八点的火车,五点差一刻到伦敦的。马丁夫人说:真巧,我也是乘的这趟车。马丁先生说:我的座位八号车厢,六号房间,三号座位,靠窗口。马丁夫人说:我的座位是八号车厢,六号房间,六号座位,也是靠窗口。原来两人面对面。马丁先生说:我来伦敦一直住在布隆菲尔特街十九号六层楼八号房间。马丁夫人说:我来伦敦也一直住在布隆菲尔特街十九号六层楼八号房间。马丁先生说:我卧室里有张床,床上盖着一条绿色的鸭绒被。马丁夫人说:我卧室里有张床,床上盖着一条绿色的鸭绒被。马丁先生:这太奇怪了,我们住在同一间房里,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有个小女儿同我住在一起,她两岁,金黄头发。一只白眼珠,一只红眼珠,她很漂亮,叫爱丽丝。马丁夫人:我也有个小女儿同我住在一起,她两岁,金黄头发。一只白眼珠,一只红眼珠,她很漂亮,也叫爱丽丝。马丁先生:您就是我妻子……伊丽莎白。马丁夫人:道纳尔,是你呀,宝贝儿!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证实了,是一对夫妻。于是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时,女佣人玛丽出来告诉观众:马丁先生的小女儿和马丁夫人的小女儿不是同一个人。马丁先生的小女儿和马丁夫人的小女儿都是一只白眼珠,一只红眼珠。可是马丁先生的小女儿白眼珠在右边,红眼珠在左边;马丁夫人的小女儿红眼珠在右边,白眼珠在左边。这样,马丁先生和马丁夫人的夫妻关系又不能确定了。
一般说来,传统戏剧的情境设置是合乎理性的,荒诞派戏剧则不是这样,荒诞派戏剧的情境设置大多具有不合情理,不合逻辑的特征。如尤奈斯库的《阿麦迪或脱身术》中,男主人公阿麦迪想当剧作家,在屋里关了15年,就憋出了两句台词。一句是老太太对老头儿说:“你说这样行吗?”还有一句就是老头儿回答:“单干可不行!”如果从夸张角度看,这也还算合乎情理。阿麦迪的妻子玛德琳是个电话接线员,一会接共和国总统的电话,一会接黎巴嫩国王的电话,一会又接查理·卓别林的电话。如果我们不去计较她的电话总机接线台就在家里,这种接线台能否接通高层,而单从接线员的角色看,这似乎也说得过去。问题在阿麦迪与玛德琳的卧室里,躺着一具死尸,这具死尸在阿麦迪与玛德琳结婚的那张沙发床上躺了15年。他还在不断地长个儿,那张沙发床放不下他啦,他的两只脚丫子已经伸到床边。15年前,他的个儿不高,而且很年轻,现在他居然长出一部大白胡子。按照玛德琳的说法:死人要比活人老得快,这点谁都知道。死人怎么还可能长个儿?死人怎么还会变老,而且比活人老得快?这些显然是违背情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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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派戏剧情境的不确定性、非理性特征,势必要对戏剧的传统结构方式产生制约,这种制约往往使得戏剧情节的发展失去有机联系和因果逻辑,而呈现出散漫、偶然、任意的状态。如果说传统戏剧的结构是一种有序的戏剧结构,那么,荒诞派戏剧的结构仿佛是一种无序的结构。同时,荒诞派戏剧往往追求“形式即内容”的直喻效果,在表现人类处境的荒诞性时,常常利用形式的荒诞来“直喻”内容的荒诞。为此,荒诞派戏剧常常采用以下几种结构形态:一是错位式结构形态,二是重复式结构形态,三是片断式结构形态。
在错位式结构形态中,经常出现人自身角色的错位,人物与人物关系的错位,人与物关系的错位以及现实与幻想等不同层面的错位。这种错位一般幅度大,不少呈两极对换状态,热奈的《女仆》便是一个人物与人物关系错位的例子。开幕时,我们看见一个贵妇人由女仆克莱尔为其穿戴,当我们记认了两人之间的主仆关系,并以期待的心情看事情如何发展时,突然间,闹铃响了,看来是贵妇人的人竟是女仆克莱尔,而原以为是克莱尔的人结果却是索朗日。贵妇人回来后,两人决定在茶里放毒,把女主人杀了。但女主人没有喝那杯茶,又出门了。于是又一次出现错位,克莱尔再次饰女主人,索朗日再次饰克莱尔。克莱尔终于喝下了那杯毒茶,以女主人的身份死掉了。剧中通过几次人物关系的错位,从而完成了该剧的结构。热奈经常采用这种错位式结构方式。他通过错位来完成一种镜像游戏。人仿佛置身万镜之厅,感到一种绝望与孤独,无情的被只不过是他本人被扭曲的无穷幻想,幻觉中的幻觉所欺骗。《女仆》中的女仆扮演贵妇人的游戏,便是这种幻觉中的幻觉。这种错位式的镜像游戏,是热奈用来揭示存在的本质荒诞的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法。
在重复式结构形态中,情境经过一个运动过程后,又出现了类似的运动过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如《等待戈多》,第一幕,在一条乡间的路上,在一棵树旁,两个流浪汉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在等待着什么。后来他们遇到了波卓和幸运儿,第一幕结束时,一个小孩来告诉他们,说戈多先生今天不来了,但他明天一定来。第二幕重复了同样的情境:一条乡间路上,两个流浪又在树旁等待,他们又遇到了波卓和幸运儿。第二幕结束时,又有一个小孩来说,说戈多先生今天不来了,但他明天一定来。这种重复仿佛西西弗把巨石推上山,巨石滚下来,他又把巨石推上山,巨石又滚下来。这个不断重复的过程导致人们对自身的存在的价值和目的产生疑问,从而导致人们所希望的或所追求的意义产生失落,最终导致荒诞派。在片断式结构形态中,戏剧情境的整体运动呈片断状态,片断与片断间失去了有机联系和因果逻辑,相互间的联接散漫、偶然、任意。剧中人物失去了对意义的追求,失去了为追求某一目标不断行动的连续性,而呈现出散漫的任意的生存片断。这些生存片断,往往直喻出人生的无意义与荒诞。
此外,荒诞派戏剧还对语言进行“爆破”,使其表达人物思想,表情达意,塑造人物性格,发展戏剧冲突的功能遭到“毁坏”,通过创造一种荒诞的语言言说方式,一种新的形式功能,在摧毁意义的同时又于无意义中显示意义,从而揭示荒诞感和荒诞意识。
马丁·艾斯林曾赞赏说:荒诞派戏剧在表达存在主义哲学方面,比存在主义戏剧表达得更充分。究其原因,应该说与荒诞派戏剧成功地运用荒诞的形式表达荒诞的内容有关,与荒诞派戏剧的内容与形式的和谐统一有关。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