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看”不是那么容易,绝不可能在“戏剧实验室”里由艺术家单独完成,需要在与观众的互动中共同完成
前段时间在京津演出的波兰戏剧家陆帕导演的话剧《伐木》,在舞台观念、导演技术以及表演能力上,显示出欧洲当代艺术的精致与细腻,也引发了中国文化界尤其是戏剧界的热烈讨论。面对这样一出欧洲实验戏剧,我却有点怀疑,这会是中国实验戏剧的方向吗?
以我对欧洲戏剧的粗浅理解,《伐木》其实扎根于欧洲20世纪以来的戏剧传统,深刻地受到了欧洲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戏剧观念的影响,并将这种实验的能量继续往前推进。在我看来,它最为精彩之处,是用多样的舞台手段,给予“意识流”这种微妙的心理内容以精彩的外在舞台呈现。在这个意义上,它与欧洲的小说和电影艺术的发展是同构的。
20世纪80年代,借助梅耶荷德、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经由牟森的《大神布朗》到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欧洲现代主义戏剧观念已经改变了中国话剧舞台的表述方式。在这个潮流下,我们有种不自觉的感受:所谓中国当代实验戏剧,就是追随西方现代主义的方向。可是,实验话剧的内涵不应当这样狭窄。尤其在中国这样的国家,戏剧传统非常深厚,实验戏剧可不可以往回看看自身的传统呢?
这个问题并不是空穴来风,从早期关于“话剧民族化”问题的讨论,到“写意戏剧观”,再到林兆华、田沁鑫等导演的诸多舞台实践,实际上都包含着“往回看”的努力。当代戏剧无论是实验还是非实验,如果不扎根于中国的戏剧传统,都将是无根之木。但是真正做起来,这是一种“大实验”,是更艰难的实验,远比对着西方戏剧照猫画虎艰难得多——不是说因为这是我们的传统,我们就一定会懂,我们就真的能从中学习到什么。
“往回看”并不那么容易。
中国戏曲毕竟是在农业文明基础上形成的艺术形式,戏剧土壤已经发生了改变。这就意味着,“往回看”,绝不是把传统戏曲中的方法、手段直接拿到当下的戏剧舞台上就可用。我们看过太多这样的实验,比如直接让戏曲演员演话剧,直接把戏曲的一桌二椅搬到话剧舞台,直接让话剧演员学习戏曲演员的跳进跳出,等等。这些实验不是没有价值,却非常外在和生硬。
真正的自觉,意味着要理解戏曲的一些基本原理。比如,当欧洲人在富丽堂皇的“镜框舞台”上进行华丽的演出之时,中国戏曲仍然在空荡的舞台上演绎着空灵;当欧洲戏剧追求真实与统一的目标出现断裂、逐渐打破真实的幻觉朝着假定性的方向走的时候,中国戏曲不言自明的逻辑,是基于观众心理认同与演出共同构造的真实与假定。这是一种剧场的假定性,而非简单的表演的假定性。这意味着,这一独特的美学,是在与观众的互动中产生的。观众也许对这些美学原理并不了解,但戏剧这种公共场合的表演艺术,可以通过表演影响人们的审美感受并形成文化潜意识。戏剧创作实践中,要不断地照拂这种文化潜意识。
因而,“往回看”的舞台实践,绝不可能在“戏剧实验室”里由艺术家单独就能完成,它必须通过与当下观众的互动,理解当前观众的内心节奏与心理感觉,才能将中国戏曲的种种原理转化为具体的舞台形式。
有人说,中国当代实验戏剧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我们不妨“往回看”,从传统中吸取一些营养。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