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隆尼亚》在天津上演。
古希腊悲剧指出了人类社会永恒的疑问和冲突。相似的悲剧在人类历史中一再上演,因而古希腊剧作家的疑问,到今天仍然要继续。上周五、上周六两晚,波兰华沙新剧团在天津大剧院的舞台上用现代的咏歌声色和故事素材,延续了古希腊的追问。《阿波隆尼亚》长达四个小时的演出,以刺激视听的形式,带领观众冷静地反思。
女儿应该为父亲去死吗?
《阿波隆尼亚》的主要故事,来自古希腊悲剧大师埃斯库罗斯的三联剧《俄瑞斯忒亚》。其中第一个悲剧《阿伽门农》讲的是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在攻打特洛伊的征途中遇风暴,他杀死自己的女儿献祭以平息神怒。剧中通过合唱的描述,表现了阿伽门农杀死女儿时悲惨的景象。这到底是为了拯救国家而死,还是父亲为了达成霸业而漠视女儿的人权?
妻子有权杀死丈夫吗?
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和情夫埃奎斯托斯一起,杀死了阿伽门农。克吕泰涅斯特拉的谋杀有没有正当性?埃斯库罗斯同样也进行了质疑,同样也让角色为自己辩护。
儿子有权杀死母亲吗?
《俄瑞斯忒亚》的第二部悲剧《奠酒人》,讲的是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子俄瑞斯忒亚,杀死了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她的情夫,为父亲报仇。他同样声称是遵循了神谕。新剧团表现为儿子在客厅中杀死了母亲,过程十分简洁,但是在鼓点和电音的伴奏下,十分有冲击力。
妻子应该为丈夫去死吗?
古希腊悲剧另一位大师欧里庇得斯的《阿尔刻提斯》,讲的是妻子愿意为丈夫献出生命。新剧团将这一段处理得非常富于感情色彩。阿尔刻提斯赴死之前不断地问阿德墨托斯是否爱她。这一大段问答,更直接地让观者感觉自己也需要思考如何回答,是否真的如自己所声称的那样,爱自己声称爱的人。假如面临生死的考验,是否有勇气做出选择?
父母应该替儿子去死吗?
阿德墨托斯的父母不愿意“以命抵命”为他去死。阿德墨托斯和父亲斐瑞斯相互指责自私懦弱。斐瑞斯被激怒了,他说我只是生你养你,让你成为王宫的主人,可我生来自由,没有替你去死的义务,也没有这样的法律。这一段在舞台上处理得十分简单,缩减为父子二人在阿尔刻提斯棺木前的简短对话,并没有这么激烈的冲突。
人类有权杀死动物吗?
讲完古希腊悲剧,《阿波隆尼亚》接续现代悲剧。二战时,波兰女子阿波隆尼亚因为保护犹太人,被纳粹判死刑。一位女学者讲到人类在驯服猴子的过程中对猴子的思想禁锢,她说对犹太人的迫害比对动物的迫害还要糟糕。她在舞台上孤独的呼喊,发出了令人心痛的力量。
给阿波隆尼亚追授荣誉的那一段,阿波隆尼亚的儿子怨怪母亲舍弃了自己去救别人,使他成了孤儿。被解救的犹太女子则有一句意味深长的台词,她说我很幸运能活到今天,使我能够亲吻您。这句台词如何理解?是这名幸存者的出于道德优越感的轻浮吗?我认为是一种对施救者的道德优越感的对抗,否则获救者恐怕无处立足了。
神的审判就是终极回答吗?
俄瑞斯忒亚杀了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后,似乎神志不清,他把母亲的尸首放在马桶上,坐在旁边弹吉他。也许这是来自复仇女神的惩罚。埃斯库罗斯的剧本中,第三部就是《复仇女神》,最后安排雅典娜主持审判,俄瑞斯忒亚被判无罪。但是,神的审判就是终极的回答吗?女学者又喊出了她的主张,她认为道歉、赔偿、签字等都不能算是罪行的结束,罪行的恶劣影响会一直持续下去。
《阿波隆尼亚》是创新吗?
表面是散碎的节奏多变的形式,实际上因为始终围绕对终极考验的道德质疑,使舞台的每一部分都十分紧张。看起来是有别于现实主义风格的新颖的表现形式,实际上延续的是古希腊悲剧中的思考。剧中对人性的认识和怀疑,并没有超越古希腊。在思考波兰的现代历史问题方面,提出的疑问也并不是创新,在欧洲学术界早有涉及。
昨天,天津大剧院的小剧场内举行了一场小型研讨会。现场朗诵了匿名剧评人@北小京看话剧为研讨会写的《我就在你身边》,不仅盛赞波兰戏剧这些年的佳绩,还重点批判了中国戏剧现在的问题,痛斥娱乐化对精神的毒害。《蒋公的面子》导演吕效平对此予以的回馈也很有意思,他说如果认同《阿波隆尼亚》对牺牲的正当性的质疑,就不应该强求戏剧人作牺牲。然后他以赵氏孤儿的故事为例,对中国传统戏曲赞颂的牺牲也提出了疑问。他还点明《阿波隆尼亚》的思考并未超越唯物与唯心、集体与个人的两极思考。
所谓创新形式,有别于传统现实主义风格的戏剧,在中国也有几十年历史,但是与欧洲的新戏剧相比,我们的落后不是思考能力不足,更不是审美趣味不新,而是缺少将艺术创新坚持做成传统的努力。《阿波隆尼亚》所带来的也不是新奇的艺术形式和思考上的新高度,而是在提醒我们,要永远对习以为常保持质疑的自觉。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