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31日至4月3日,由李静编剧、王翀导演、赵立新主演的话剧《大先生》将在国家话剧院上演。鲁迅作为这部戏的主人公,他的生命在即将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最后一刻,被放大成了他一辈子的经历、思想、情感、追求。
从这样的创作班底就能看出,观众即将看到的,并不是既往熟悉的主流套路所描摹出的鲁迅。他不该是学子们合上书本就想尽快忘掉的人物,也不该是一个象征“光伟正”的平面符号。
近日,在一场围绕话剧《大先生》举办的座谈上,多位文学、戏剧领域的专家学者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真的鲁迅是什么样的?通过一部戏剧还原鲁迅有可能实现吗?在鲁迅去世的第80个年头,曲解太甚相隔太久,大家还有了解真的鲁迅的耐心和愿望吗?
止庵(学者):
鲁迅不是伪先知 更不是平凡的好人
《大先生》的剧本我看过很多遍、很多稿,我关注的是鲁迅这个人。我写过一篇文章说,鲁迅一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伪先知,一种是庸众。我们在戏剧这种形式中,特别容易把鲁迅变成其中的一种,尤其伪先知是大家最不满意的鲁迅的形象。但是我有另外一种担心,是把鲁迅变成一个好人,这样他又变成了庸众的形象,鲁迅恰恰应该在这两种形象之外。
我认为鲁迅有一篇文章最能体现他的本质,叫《答<戏>周刊编者信》。叶灵凤曾经写过一篇小说,小说主人公每天照例从《呐喊》这本书上撕下几页去大便。这个事情鲁迅当时没有回应。几年后,《呐喊》里的《阿Q正传》被改编成话剧,叶灵凤在《戏》周刊上写了一篇评论。鲁迅就给《戏》周刊写了一封信说,“好像我那一本《呐喊》还没有在上茅厕时候用尽,倘不是多年便秘,那一定是又买了一本新的了。”
这个是真的最能够显露鲁迅本质之处。我们可以说鲁迅是一个“邪恶”的天才,或者说是一个“黑暗”的天才。鲁迅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可以理解为黑暗的力量。
我有点担心鲁迅变成一个普通的好人。我们把鲁迅从神坛上拉下来,如果拉到一个好人的地步,一个庸众的地步,我想鲁迅也许更不愿意,还不如原来那个模样。当我们把鲁迅的面具摘掉,如果他露出的是一张平凡的脸,那也不是一个真的鲁迅。怎么能让鲁迅既不是伪先知,又不是一个庸众?
杨乾武(北京剧协常务副主席):
剧场是个公共空间 观众不要看“学术鲁迅”
我不担心《大先生》走老路——一贯的教育、社会途径给我们的鲁迅形象。而且这部戏由王翀导演,这种担心更不存在,如果选一个现实主义的导演,有可能把剧本梆回去。戏剧所需要的,不是书斋里理解的鲁迅形象,也不是一帮伪深刻的学者阐述出的、一个学究论证出的鲁迅形象,那些可以通过书来解决。剧场是个公共空间,是一个“场”,是在演员与自己、演员与演员、演员与观众、演员与编剧等等各种关系中形成的绞力。观众只能通过视觉和听觉感知舞台上的场面,创作者则通过这个“场”与现实生活的联系、跟当下生活的共鸣形成剧作,这不是学者讨论的结果,观众也不会带着学术的期待走进剧场看鲁迅是个什么人。
在这个戏里,观众通过舞台上的形式感能获得什么呢?刚才编剧有说法——自由、人与权力的关系。那么这跟当下有什么关系?现在戏剧观众的主体是年轻人,有些知识分子会来看,但是不多,这就是我们当代剧场巨大的缺憾,在欧洲国家,进剧场的很多都是知识分子。
这个戏是思想和场面构成的戏剧性。我想看到的是,导演鲜活复杂的、让我们今天年轻人得到思想情感上的共鸣的东西。我对鲁迅一知半解,鲁迅在我心中是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到现在也是,今天这个社会太平庸了,需要鲁迅的精神唤起民族的、公共的理想,让年轻人直面现实,憧憬未来、敢于行动,不是沉默、抱怨。
杨早(学者):
“正面强攻”鲁迅 恐怕吃力不讨好
我对戏剧是门外汉,对鲁迅算是有一点点研究。按照我的专业和出身来说,我应该跟鲁迅这个形象“较劲”,但事实上,我更主张把那个真正的鲁迅是什么样子就搁置吧,一个话剧不可能告诉我们真的鲁迅是什么样的,真的鲁迅太复杂了。其实我对李静这个写作策略并不是无保留地赞成的,我不太赞成用话剧的形式去正面强攻鲁迅,吃力不讨好,鲁迅极其复杂,包括他和时代的关系、他和其他人物的关系、他和这个社会的关系。
李静的剧作里,我特别喜欢的一块是,鲁迅和当下社会发生了关系。过去,我们对鲁迅的接受都是沉重的、坚固的。鲁迅在现代思想史、社会史上最大的作用是颠覆,我们今天面临一个很好的时机,开启对过往的鲁迅接受史的颠覆。
在《大先生》中,鲁迅和许广平恋爱那一段作者本人为什么觉得酸酸甜甜的?因为那一段你既不是鲁迅、也不是许广平,我作为读者读起来也觉得很旁观,我在看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女学生师生恋。假如我来表现两个人的爱情,一定不选这一段,我一定选鲁迅制止许广平参加“三一八”游行的那段,因为在那种冲突中,他的爱会体现得更加丰富和完满。当然写作策略没有好坏之分,我只说我的想法。剧中,鲁迅在被遮住头脸在所谓的爱的蓝色海洋中滚动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恐惧,他对他和许广平的爱情是恐惧的,他甚至觉得这段爱会带来没顶之灾,会对他的社会形象、他的家庭、他的名誉甚至他们两人的关系,都会造成巨大的破坏,两个人的关系每进一步都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破坏。如果不是许广平步步紧逼、倒追的话,他们的爱情可能就无疾而终了。
所以,这个戏也不一定要给出一个真的鲁迅,我只希望能呈现一个跟当下有关系的、令人觉得可信的鲁迅,就可以了。李静已经用剧本将我们的鲁迅接受史拓宽了一部分,比如,一个中年人面对一个女学生的恐惧,这个是大家理解的。关于人跟权力的关系,我们经过这么多年的微博、微信时代,大家的认知是有的,年轻人也不止是风花雪月和娱乐化。这100年来,我们的启蒙到底有没有用?在这个层面上来说鲁迅并不遥远,我们把并不遥远表现出来,就是最大的功劳。
现在通过戏的上演,再拓宽一部分,让大家体会到这个东西原来并不是只有一种解释,还有让人浮想联翩之处,能从什么更新的方向理解鲁迅、书写鲁迅,哪怕是一个显得离经叛道的事情也好,我期待能出现更多新的东西。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