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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民:蝉终于得见众生

2013-03-18 16:19:58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

   

  韩松落

  “如果,如果我们明年再来,还会有蝉吗?”

  “当然有,可是那是另一批新蝉。”

  在林怀民写于1969年的中篇小说《蝉》的结尾,主人公翁陶之和庄世桓有这样一段对话。小说里的青年人们,在青春的终站即将到来前,度过了一个奔放的夏天,他们在“明星”和“野人”咖啡屋流连,他们莫名感伤,被青春和死亡以及早夭的隐忧挟裹着,“进行燃烧青春的仪式,也惶然地找寻自己和彼此”,终于,狂欢谢幕,主人公在离别纷涌而至、青春劫毁之后,突然听到了一阵蝉声,一种近似于欢乐的情绪骤然到来,主人公在刹那顿悟之后,准备进入另一个生命阶段。

  40多年后的2013年,就在林怀民带着“云门舞集”在内地演出的同时,“美国舞蹈节”宣布,将今年的终身成就奖颁给林怀民,这是现代舞世界的至高荣誉,曾经颁给许多舞蹈大师,而林怀民是第一位欧美之外的获奖者。

  林怀民的舞蹈成就,是不争的事实,但真正成就他的,还有舞蹈以外的熔炼和建树。《外滩画报》韩见和菲戈的文章认为:“林怀民之所以享有如今的声誉,不是因为他把自己打造成了明星偶像,也不只是因为他对中国元素的现代舞所作的开拓性探索,还因为40年来他创办的云门舞集真正和台湾社会建立了良性互动。”

  一只曾经惨绿的蝉,在日光和风雨中,变成古铜色,又渐渐趋向透明,终于得见众生。

  初歌:见自己

  林怀民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世家,曾祖父林维朝祖籍漳州龙溪,是清光绪十三年的秀才;祖父林开泰曾经留日,是医生;父亲林金生毕业于东京大学,曾是嘉义县首任县长,母亲也曾留学东京。

  林怀民自幼喜欢舞蹈,也喜欢写作。十四岁时,在《联合报》发表文章,拿到三十块台币的稿费,就去报舞蹈社,被父母劝止。18岁,他考上政治大学法律系,出于对写作的热爱,他又转读新闻系。读书、写作的同时,开始断续地参加舞蹈课和观赏舞蹈演出。旅美舞蹈家黄忠良的舞蹈课,旅美舞蹈家王仁璐展演的玛莎·葛兰姆风格的现代舞,都曾给他滋养,并影响到他对现代舞的理解。

  1969年,他22岁时,去密苏里大学新闻研究所读书,后来转去爱荷华大学的写作研习班。在那里,他写下小说《辞乡》,这篇小说成为他的小说集《蝉》的最后一篇,这本集子随后在台湾出版,让他成为各方瞩目的青年作家。自爱荷华毕业后,他开始正式在玛莎·葛兰姆以及摩斯·康宁汉舞蹈学校学习现代舞。

  1972年,林怀民回到台湾。起先,他在政治大学教授英文及写作,与此同时,他被舞蹈家陈学同推荐,去文化学院舞蹈系授课。这个班上的学生成了“云门舞集”最早的成员。

  1973年,26岁的林怀民,在台湾交响乐团团长史惟亮建议下,创立“云门舞集”,舞团的宗旨是“中国人作曲,中国人编舞,中国人跳给中国人看”。而“云门”,是《吕氏春秋》中记载的古老舞蹈:“黄帝时,大容作云门,大卷。”

  舞团工作演出任务繁重,林怀民既要打理演出的事务,还要考虑服装、道具、舞台与灯光的设计,包括节目单文案的撰写和印刷,乃至联系作曲者的版税交付事宜。但他却从没放弃写作,后来,他的文字,还曾结集成《说舞》、《擦肩而过》和《高出眼亮》。当他被问及舞蹈和写作在他生命中的关系,他回答:“跳舞是我的初恋,写作是我的妻子。结婚后,遇到老情人,旧情复发,于是舞蹈变成了我的情妇。”

  盛响:见天地

  《乌龙院》(1973年)、《奇冤报》(1974年)、《寒食》(1974年)、《白蛇传》(1975年)、《薪传》(1978年)、《红楼梦》(1983年)、《九歌》(1993年)、《焚松》(1999年)、《竹梦》(2001年)、《狂草》(2005年)、《听河》(2010年)……“云门舞集”成立之后,带有“云门”烙印的作品盛放三十年,进入几代人的记忆,让“云门舞集”成为一种风格、符号,哪怕是几张剧照,都具备“云门”辨识度。香港《明报》说:“云门舞集是台湾这二十年来最重要的文化输出”。

  林怀民也因此获奖无数,入选第一届“世界十大杰出青年”,获得过有“亚洲诺贝尔奖”之称的麦格塞塞奖,登上美国时代(TIME)杂志的2005年亚洲英雄榜,并于2009年,获得德国舞动国际舞蹈节终身成就奖,成为这个舞蹈节的第二位终身成就奖得主。

  “云门舞集”将多种艺术形式带入中国人的舞蹈舞台,不断引进最先进的舞蹈理念,并将这一切与中国人的诗意、历史感、土地意识融汇在一起,让舞蹈成为中国心灵的承载者。

  成就这一切的,是无数磨砺、试炼,以及不停地反思。例如对“传统”问题的不停思考。蒋勋的《舞动红楼梦》,由林怀民作序,他在序言里写出了自己对“传统”的理解:“在文化自信充沛的国家,传统是当代的一部分。在英美,希腊悲剧、莎士比亚戏剧在每个时代不断地被重新诠释,这是一种自然,没有人会觉得是一个问题……全球化不应该是自我放弃。传统涵括了民族的敏感和智慧。前人对生命的想象,如何丰富我们的想象,进而用当代的眼光重新诠释古老的素材,丰富今天的文化,才是正确的课题吧。”

  “云门”曾经因为台湾社会环境的变化,在一九八八年暂停,随后,又在一九九零年复出,也曾经不停地寻找舞蹈和台湾社会的关系,找到介入生活的触角。一次,“云门”演出《耕种》,演出前,陈达的歌《思想起》和碧绿的禾苗一起在舞台上出现,六千观众掌声雷动,那一刻给了林怀民莫名的震动:“我知道艺术家不只是为着那掌声与鲜花工作,却不明白艺术不只是技术、形式与结构。艺术工作原来只是将心比心,是人情的往来”。一年后,“云门”开始进入低收入社区和校园免费演出。

  在林怀民看来,舞蹈是修行,舞者进入“云门”,是一次修行之旅:“我们有打坐、书法等课程,舞者在旅行时,甚至带着毛笔,在旅馆里有时间就写。云门的舞者跟上夜店的舞者是不一样的,没有人禁止他上夜店,他们都不上。”

  虹外:见众生

  “有的舞者,不管做什么,总是透明的。”林怀民曾经这样评说“云门舞集”的舞者。事实上,经历四十年熔炼之后,他也渐渐成为那个透明的人,舞蹈理念已臻化境,物质生活却极其简单,他的身心都已修炼得像风和电波,无限开放,向着生活的开阔之地猛烈行进。“云门舞集”也贯彻着这种猛烈如大风的气象,渐渐“见众生”,从被动,到主动。从1993年开始,云门舞集就频繁下乡演出。从表面上看,之所以发起下乡行动,是因为台湾演出市场比较小,演出容量就那么大,尤其是舞蹈团,生存形势非常严峻,1993年,“云门”去美国演出《薪传》之后,经济状况不佳,也迫使“云门舞集”另辟蹊径,寻找适合台湾的运营之道。

  但事实上,“云门舞集”的下乡行动,并非单纯的票房扩容,他们并不是演了就走,而是和当地民众有非常良好的互动。他们演出的地方,往往不是正规的剧场,而是露天的舞台、学校的操场,甚至榕树下的一块空地,即便在这些地方,他们照旧认真演出,在互动环节,还邀请观众尤其是孩子一起舞蹈。

  1999年,云门舞集二团成立之后,也主要在学校和社区演出,“二团常在一个县蹲点两个礼拜,可以做出36个活动。比如在学校开周会时演,在教室里教,晚上还给老先生老太太上跳舞课,很成功,社会很需要”。

  结果就是,他们所到之处受到热烈欢迎。2008年2月,“云门舞集”的八里排练场毁于大火,在他们并没发起捐款的情况下,自发捐款却源源不断涌来,从企业家捐助的二三百万,到幼儿园小朋友捐助的一百元,“云门舞集”在短期内收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5000笔捐款,共计3.7亿新台币,为的是让“‘云门舞集’有自己的房子”。林怀民笑称,自己有五千多个股东。

  皮埃尔·布迪厄、罗伯特·帕特南等学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提出“社会资本(Socialcapital)”理论,而林怀民和“云门舞集”已经成为给台湾社会储备“社会资本”的重要力量。这才是艺术家的终极追求,在“见自己、见天地”之后,要“见众生”——为众生寄身的世界,增加联系、信任,以及共同信念。

  (编辑:闫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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