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节年初五的一场大火，曾让云门舞集在台北八里的排练场付之一炬。而就在清理火场过程中，云门舞集成员在残骸中发现《九歌》中的全部面具都“幸存”了下来，“《九歌》的箱子烧了，放置面具的大箱子烧得炸开似的，那些面具却丝毫无损，所以我一定要让《九歌》重演，让云中君再来说故事。”在火灾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林怀民手持“云中君”的面具语含哽咽。

　　2012年，云门重新制作了布景道具，再从世界各地搜罗回已经绝版的配乐，将《九歌》再度搬演上台，并作为云门第2000场纪念演出，在台北两厅院上演，成为云门历史上一桩纪念性事件。台湾美学家蒋勋说：“在林怀民个人的创作，或云门整个团体的舞作风格历史中，《九歌》或许都有特殊‘分水岭’的意义。”3月14日至16日，林怀民将携《九歌》，亮相东方艺术中心。

　　赫然发现精神的“楚地”

　　从行云流水的书法挥毫到徒步漫行的印度流浪，林怀民似乎从未停止对传统文化乃至宗教祭祀的探寻。他对祭典和仪式有着极大兴趣，就连舞团名字中的“云门”二字，也源自古代的祭祀舞蹈，而《薪传》、《生民》、《焚松》同样都有着祭典风味。林怀民说，自己从小住得离庙近，所以对仪式感兴趣，“仪式是一切，舞蹈也是由仪式来的。”

　　《九歌》中的诗歌原为楚国民间在祭神时的歌唱与表演，屈原将其改编成格调高雅的诗歌，既敬天地、祭鬼神，也歌颂爱情、悼念国殇，是万民的祷告。“《九歌》的神话使我想起南方，河流、阳光、浓郁的香气、妩媚明亮的女子与男子、戴着狞厉华丽面具的巫鬼神灵的歌舞、如慕如怨的婉转旋律曲调。”林怀民自称对此部诗作心仪多年，却一直找不到编创舞作的切入点。

　　1986年，林怀民首次到印度尼西亚巴厘岛旅行，看到黄白相间的鸡蛋花无声飘落在荷花池畔，岛民在田地间收获，一面割稻，一面歌唱，赞颂稻米女神怀孕足月生产，头顶祭品前往寺庙朝拜的队伍每天都在甘美的朗乐声中前行……这种收获时喜庆安乐的歌舞祭祀，让林怀民震动，也让他感觉找到了自己的“楚地”。

　　然而，林怀民无意用舞蹈来呈现仿古祭典，而是试图探索《九歌》对当代人的意义。1980年代末世界各地的阴霾纷乱，给了他诠释屈原诗篇的节点，“我赫然发现，美丽缤纷的曼妙歌舞之后隐藏着硕大无朋的挫折，众生必须无止境地祭拜，是因为神祇从未降临，众生的苦难只能由众生自我救赎。想到这里，仿佛繁花谢尽，我哀伤莫名，却无法回避这不愉快的现实。”

　　1988至1991年云门暂闭三年期间，林怀民游历了东南亚诸国，也到贵州安顺看傩戏。《九歌》的配乐因此仿佛是将他曾经风尘仆仆的旅途步伐一串串收录进来，从台湾邹族的“迎神曲”开始，到“送神曲”结束，中国西藏宗乐梵唱、印尼甘美朗乐、日本雅乐、印度笛乐以及当代打击乐都在舞作中起伏流转，风格多异的同时亦打破了观者在时空想象上的限制。

　　1991年云门复排后，林怀民常带团去欧美剧场演出，因为舞台装置简约，也常被要求一周之内奔赴两个城市。疲乏之下，林怀民决定弄部舞美复杂的“大作品”，“我也要在歌剧院演，去每个城市都要演足一个礼拜。”《九歌》因此应运而生，在云门成立二十周年之际（1993年8月）首演于台北。林怀民笑称，“大制作”的《九歌》在当时算是“赌赢了”。

　　《九歌》“劳民伤财” 演完此番将封箱

　　《九歌》透过古代祭典的形式，建造了当代的剧场祭典。在神龛式的舞台上，舞者以融合东西方语汇的肢体动作，通过“迎神、东君、司命、湘夫人、云中君、山鬼、国殇、礼魂”八个章节，以神灵眷恋、家国之殇、民众祭祀为三大主轴，描绘情欲、孤独、操控、抗争、死亡与复活。在舞作中总有一名头戴呢帽、身穿黑西服的旅人漫步穿梭于舞台各角落，仿佛一直在提醒观者：这不是楚辞的《九歌》，也不是文学经典的《九歌》，而是现代人的“诸神复活”。

　　《九歌》的舞美一向为人乐道，美籍华人设计师李名觉从林怀民强调的“楚地水泽繁花”的意象出发，在视觉上大量运用了荷花元素。并引用台湾画家林玉山1930年创作的画作《莲池》的创意，打造荷花布满天的景象；剧院的乐池还注入活水，化为一汪池塘，粉色荷花在绿色荷叶的掩映中，身姿摇曳于舞者与观者间。舞至终结，“礼魂”的800盏油灯蜿蜒流向繁星夜空，火光闪烁处众生起灭，仿佛要让观者知晓：“众生都如诸神，也有鲜花飨宴”。

　　林怀民说，此前《九歌》在欧美演出，因为在一处演出场次较多，就会有舞者在荷花塘里养鱼，很有一番情趣。但现在全球紧迫的经济局势，让《九歌》这样一部舞美繁复的作品巡演起来很不方便，“今天看这个作品就有点重，我希望能做轻松点的作品，做舞蹈多一点角色少一点的作品。今天的世界经济形势对《九歌》这样的作品很不利，因为太复杂，状态繁琐，很多剧院不愿意接。现在有很多作品都用投影，《九歌》却还要在舞台的乐池灌满水，放一束荷花。”

　　而且，为了《九歌》的一次演出，云门往往要用一个半月时间进行恢复性排练，林怀民觉得这样太“劳民伤财”，因此提出在这一轮演出结束后，让这部作品“歇一歇”。要将这部代表云门涅槃重生的作品封箱，林怀民倒并没有觉得很不舍，因为“舍不得的事情太多了”。

　　（编辑：闫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