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昆仑山，每一个中国人都会涌起一种神圣崇拜的感觉。在中国的神圣版图上，昆仑山占据一个非常特别的位置，被誉为“万山之祖”，也是“万神之乡”。关于昆仑山的神话传说、历史故事不计其数，相比于中国大地上的其他众多名山，昆仑山的文化意义显得特别深邃，具有特别的历史感。可以说，由一座山所形成的文化坐，昆仑山所代表的高度和广度是一个民族的伟大骄傲。一般认为，昆仑文化是最富原始特色、最能代表中国根基的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根母。诗人吉狄马加指出:“昆仑山不仅仅是一个自然高度，更重要的它是中华民族的一个文化象征，一个文化高度。作为东方精神文化的坐标，它是不可超越的。”我注意到现在许多研究者对昆仑文化的深入阐释，都把昆仑文化提升到中华文化根母的高度。这表明已经成为一个共识，也表明昆仑文化的时代价值和现实意义值得我们重视，需要我们在更广阔的视野中来探讨和研究昆仑文化在这个时代所彰显出来的特殊意义和价值。
首届“大昆仑文化”高峰论坛在我神往已久的德令哈举行，这是一件文化盛事。在我看来，德令哈是一座神圣的诗歌之城、神话之城、传说之城，也是一座大美之城。我最初是从海子的诗歌中知道德令哈的，从此这个地名就在我的头脑里挥之不去，海子那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一直回旋在我心里。有许多人都是从海子的这首诗知道德令哈的，可见一首诗的文化影响力有多大！大美青海不仅是昆仑山的故乡，更是昆仑神话最重要的成长和传播之地。当我置身在德令哈的朋友们中间，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热情包围着我，我才真正深刻地体验到德令哈名副其实的诗性魅力。德令哈处于昆仑山的核心地带，是海西州的州府，也是青海省的门户城市，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借助于自然环境和人文积淀的特殊优势，德令哈会成为一张富有特色的昆仑文化品牌，成为西部地区的一座诗歌之城、文化之城，德令哈会以自身特殊的方式承担传承和传播民族文化的使命。在这里我不拽冒昧，也简单地谈一谈自己对昆仑文化的理解。
一、昆仑文化包含着一种独特的生态文化。
在我粗浅的理解中，昆仑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本质上是一种至纯至真至大至美的神性文化，有着某种与世俗文化难以浑融的浩大的清澈气质。这种清澈既表现在文化上，也表现在自然生态上。我这里所说的清澈是指一种博大之清澈，浩然之清澈，也是一种西部风神、风采之清澈。说到底，这是一种自然生态之清澈，是生态文化的一种独特形态，呈现出西部自然与人文的神性特质。我们现在感到困惑和忧虑的是，没有哪个时代像现在这样一方面面临着科技的日新月异，我们享受着由科技进步所带来的诸多便利，如互联网的发达和交通的便捷，我从湖南飞到青海，如此遥远的距离，仿佛近在咫尺;一方面面临着自然生态的崩溃和全面告急，诸如全球气温升高、气候反常、水土流失、土地沙化、植被退化、物种锐减、垃圾围城等等，生态恶化的后果触目惊心，现代化浪潮使我们饱尝苦果，人类的未来实际上不容乐观。如何有效地解决这个时代的生态问题，已经迫在眉睫，生态意识的确立刻不容缓。正是在生态危机的这种背景下，昆仑文化对我们反思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昆仑文化保存着原始文化的丰富信息，其中包含着很多原始生态信息。在昆仑神话中，昆仑山是先民们最为向往的理想乐园，昆仑山高大神奇，有着非常丰富的神物异景。西王母的圣殿美轮美奂，至今仍然引起我们丰富的遐想。昆仑山以其巨大和神奇，作为人类的参照，能使人类反思自身的生存状态，能使人类克制无尽的贪欲和对自然不计后果的掠夺，这里面包含着人类对自然的敬畏，实际上也包含先民们朦胧的生态意识。因此，从生态意义上说，昆仑文化是一种非常健全的充满自然精神的文化，其中包含着人类的美好愿景，也暗含着先民们对后世的警示。在这个时代肆无忌惮的掠夺式开发中，挖掘昆仑神话中潜藏的生态信息，可以为这个时代提供一种极其有益的参照。
大美青海是中国目前生态和美的区域，保存着神奇而完整的原始生态文化。海西州位于神秘的青藏高原腹地，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称得上是物华天宝之地。这里有“金色世界”之称的德令哈，有中国盐湖城格尔木，有锦绣都兰，有红色沃土乌兰，有“骏马之乡”和“神湖之源”天峻，有五彩福地大柴旦，等等。更不用说，这里还有中华水塔之美誉，汇流长江、黄河、澜沧江之水的三江源，有自然资源极为丰富的聚宝盆柴达木盆地。这些都是极其宝贵的生态资源，既是昆仑文化的物质载体，本身又是诗意的栖居之地。我注意到，青海省已经明确提出“生态立省”的发展战略，这在当前普遍追求所谓的“大跨越”发展模式的浪潮中，可能显得比较低调，但却显示出一种超前的战略发展眼光。
实际上，和谐的生态也可以产生经济效益，但这种效益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这个过程也是比较缓慢的，需要有足够的耐心，需要有对自然的敬畏，对原始生态要有大爱之心。以海西州丰富的生态资源为依托，以谨慎的保护性开发为前提，以独特的生态文化为品牌，在昆仑文化的充分哺育下，我想可以塑造出一个充满诗意的富有文化魅力的新海西形象。
二、昆仑文化包含着一种独特的神秘文化。
从世界范围内看，几乎每一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神秘文化。但随着科学的挤压，神秘文化在总体上呈现出退避和萎缩的趋势。按照一般的说法，神秘文化泛指一切难以用现代科学的实证方式和逻辑推论去阐释世界和认识人生的文化现象，包括流传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宗教信仰、特殊风俗，如人们所熟知的八卦、五行、星象、命相、风水、筮术、养生术、解梦，等等。神秘文化包含着迷信的成分，不被现代科学认同和承认，但却是人类想象力的体现，其中包含着人类对自我形象的建构。在人类的精神结构中，神秘文化占有一个隐秘而重要的位置，并不能被科学和其他形式的文化所取代。一般认为，人的自身局限性是神秘文化产生和存在的主要根源，人类借助神秘文化的体验可以弥补自身的现实缺失，从而达到心灵的抚慰，因此，神秘文化有其正面价值，尤其在科学主义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当下，神秘文化的这种功能值得注意。现代人处于科学的控制之下，几乎按照既定程序一样的节奏生活，对科学的依赖欲罢不能，又对自身的残缺无可奈何，因此，在内心里对神秘文化怀着非常强烈的渴望，这也是神秘文化在某种程度上仍然能与现代科学抗衡的原因。
青海是神秘文化保存得相对完整的区域，这一方面和源远流长的昆仑创世神话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和青海独特的地形地貌、风俗习惯、文化传统有关。当然，也还包含着其他错综复杂的因素。昆仑文化从根源上说是一种深邃的神秘文化系统，其中所包含的神话传统对青海各民族文化具有辐射性的影响。赵宗福先生认为，昆仑山堪称是青海的标志性形象，以昆仑神话为核心的昆仑文化是青海古今各民族文化的最佳概括，我想其依据就在于此。对青海来说，神秘文化凸显出一种边缘优势，这对青海的旅游开发具有现实意义。我注意到，青海省目前正在力争建设“高原旅游名省”，神秘文化的开发和利用具有可行性，而以海西为主的昆仑文化旅游区具有突出的优势。青海省的宗教文化资源非常丰富，与东部和中原地区的宗教形态有较大的差异，可以合理发掘其中的神秘文化因素，既可以取得良好的社会效益，如增进民族团结和社会进步，也可以为旅游业和昆仑文化研究拓展新的途径，带动经济的内涵性增长。在文化产业上，也可以依托神秘文化寻求突破的路径，可以把神秘文化因素注入到文化产品的开发当中。现在人们的休闲方式正在发生重大变化，跨省、跨地区旅游已经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选择，人们选择到青海旅游，主要还是因为青海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昆仑文化中所包含的神秘文化是推动海西州旅游业的一个亮点。我以为可以挖掘和整合昆仑文化中的神话因素和其他非现实因素，拓展昆仑文化旅游的新内涵。
三、昆仑文化包含着一种独特的诗歌文化。
我这里所说的诗歌文化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大致而言，是指在中国诗歌的演变和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具有相对稳定形态的文化特色、审美风尚、诗歌传统与传播接受，等等。具体到昆仑诗歌文化，则具有两个维度，即历史维度和现实维度。从历史维度来看，昆仑山历来是文人墨客歌咏的对象，留下来的昆仑诗歌不计其数，是中国诗歌文化的重要遗产。青海是伟大的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主要的传唱区域之一，具有深厚的格萨尔文化资源。从现实维度来看，青海是一块充满诗意而且生长诗歌的丰厚土壤，这里诗人众多，创作活跃，所取得的创作实绩令诗坛瞩目。两年一届的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诗歌盛典，首届海子青年诗歌节2012年7月在德令哈成功举办，也在诗坛受到广泛的赞誉。昆仑文化的诗性展示实际上是这两个诗歌节的重要内涵，也是这两个诗歌节产生文化品牌效应的基础。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有一个重要的诗人群落——“昆仑诗派”，在中国当代诗歌版图上占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位置。何言宏教授对“昆仑诗派”有过非常精彩的分析，他认为目前的青海已经成为当代中国的一个引人注目的诗歌高地，他的判断符合青海省诗歌创作的实际情形。
在“昆仑诗派”中昌耀、吉狄马加、阿尔丁夫·翼人和沈苇等是重要的代表诗人，都具有全国性的影响，乃至在世界诗坛也有辐射性的影响。昌耀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他的写作有一种特殊的异质性和精神背景，诗中有一种弥漫性的苦难意识和英雄主义情结，呈现出阔大的思想胸襟。他的长诗《慈航》是一部“爱的史书”，诗人对大爱的皈依和对至善的趋赴显示出主题的博大深邃，在精神史的视野中呈现出一种卓异的美学追求，把孤独的个体的情怀在极为开阔的高原背景的衬托下提升到宗教精神的高度。吉狄马加虽为出生于中国西南部大凉山地区的彝人，但其写作的精神背景却似乎契合于昆仑文化中那种崇尚浩大之美的诗性气质，他的创作往往显示出昆仑文化那种浩然与浩大的气势，在天然率性中显示出一种卓异的美学追求。吉狄马加的《火焰与词语》一诗似乎既是一个诗人的自传，又是一个民族的寓言，诗中有一种趋向于无限的创造激情和激情的燃烧，在火焰与词语中凸显出一个伟岸的诗人形象。这何尝不是昆仑诗歌文化最生动的展示?撒拉族着名诗人阿尔丁夫·翼人是土生土长的青海人，他是当代中国诗坛的一位实力派诗人，尤其在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界具有非常广泛的影响。他的创作路子显示出自己独立的艺术追求，没有被诗坛的流行色所遮掩，要做到这一点实际上并不容易，从中可以发现阿尔丁夫?翼人诗歌创作寻求创新的艺术自觉和独特的艺术情思。他的史诗性长诗《沉船——献给承负我们的岁月》是当代长诗创作有代表性的成果。长诗的整个基调显得沉郁悲慨、苍凉浑厚，诗中有一种难得的血性之美和伟岸阔大的境界，洋溢着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在我的印象里，“昆仑诗派”的诗歌似乎普遍显示出一种天然率性的阳刚气质，呈现出昆仑文化的壮阔气象。昆仑文化在本质上也是一种诗性文化，“昆仑诗派”的崛起已经成为青海省的一个文化优势，值得学术界进行更深入系统的研究。
我在上面谈到的这三个方面，是出于有感而发，都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并没有进行充分的论证，这需要做大量的基础性工作。我想，这可能会激发我对昆仑文化做进一步的思考。我刚才所谈的昆仑文化是一种独特的生态文化、神秘文化和诗歌文化，涉及到的是昆仑文化的丰富性形态，实际上也意味着昆仑文化是一种极具开放性、包容性、广阔性的母体文化，也就是说昆仑文化是中华民族的一种根基性文化，具有强大的生长性和辐射性。那么，从这一角度来说，对昆仑文化的认同实际上是对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推崇和认同。这也是我们的一种文化使命。我觉得从多重视野的角度呈现出昆仑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实质上就是挖掘中华文化的广泛内涵，也是从文化和谐的层面推动对中华文化的广泛认同，有其重要意义。由海西州主办的首届“大昆仑文化”高峰论坛就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平台，相信在这个论坛所发表的研究成果会为推动昆仑文化的深化研究取得预期的效果。
作者简介:
吴投文，男，1968年5月生，湖南郴州人。文学博士、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发表论文与评论一百余篇，多篇被《中国社会科学文摘》、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文艺理论文摘卡》、《现当代文学文摘卡》、光明日报社《文摘报》、《北京大学学报》等学术期刊转载和转摘。出版有学术专着《沈从文的生命诗学》、诗集《土地的家谱》、《中年生活》(合着)等，有诗歌入选《中国新诗年鉴》、《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300首》、《新时期湖南文学作品选》等三十余个诗歌选本。兼职有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湘潭市文学研究会副主席、湘潭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等。
（编辑：安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