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与同性好友谈到爱情、谈到林徽因,她说:“我的爱情是从野路子一路走上来的,从来没有人引导和指引过,对于婚姻大事,家里人只会催促,如果敢提爱情,定会被笑掉大牙,好在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总算是上了一条光明的路。”
我们大部分人的爱情模式大致会如我这位女友,她还算幸运儿,还有一部分女人则仍然在爱情的河里挣扎,试图找到河岸。
她继续说:“你看林徽因,有那么多眼光开阔的家人保驾护航,人又聪明,所遇的男人对她的爱也是小心翼翼加呵护的,她的每一步都走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节点上。怪不得近几年,很多女人提到她,会用当下流行的一个不好的词组形容她,说她是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心机女子。不过这里面听着真是满满的嫉妒,如果林徽因还在世,大概又要送给说她坏话的人陈醋品尝。”
在杭州西湖的“花港观鱼”公园有座纪念林徽因的青铜透雕像,那是2006年,杭州市政府为了纪念出生在杭州陆官巷的她,请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专门设计建造的。
在西湖岸,常见被一帮游客簇拥着的导游这样介绍:想听民国最著名的三角恋的故事吗?请跟我来!你们面前的雕像就是大美女林徽因!她是梁思成的老婆,梁启超的儿媳妇,徐志摩的情人,金岳霖的梦中情人,国徽也是她参与设计的……为了她,徐志摩把婚给离了,结果她却嫁给了梁思成!徐志摩一伤心,娶了个陆小曼,后来又忍不住坐飞机去看林徽因,结果飞机失事,摔死掉了……”
她的人生总会被那三段情蒙上一层暧昧、香艳的纱,人们提起她,往往寥寥数语,肤浅又草草了事地概括了她的一生。
不曾想,这个妙龄少女雕塑的真身是被学生们尊敬地称为“林先生”、“林教授”的女建筑师。
她晚年,病重居于清华园时,清华大学总务室更是贴心地在林的居所外面立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这里住着一位病人,遵医嘱她需要静养,过往行人,请勿喧哗。
像斯嘉丽一样去奋斗
最初的最初,林徽因三个字给我的印象是:有足够时间发呆的贵族小姐,同那个时代最出名的几位儒雅男士谈情说爱的女子,闲来便写点文字聊以打发掉一些无聊时光的“名媛”,出国留学只是当时大家族小姐为自己刷的一层时髦的“釉子”,建筑的职业也不过是她某次心血来潮的选择,她应该似小说中的人物,活得无忧无虑。
后来,细读她写的文字,看她写给朋友的书信,和她的朋友写的回忆她的文字以及观看关于她的纪录片,这种印象在一点点改变,脑子里面不时地跳出《乱世佳人》里面美丽、勇敢、俏皮、任性的斯嘉丽。
斯嘉丽| 电影《乱世佳人》
但凡有所成就的女人都不是只凭美貌,或者在男人面前耍些手段便可得来。她们有诸多相似之处:
一个是从前只知跳舞、恋爱、引得男人为之争风吃醋的女子,成长为,一个冒着炮火回到南方家园,重建因战争毁掉的家,照顾之前曾经照顾过她的家人和朋友的女人。
一个是16岁便游历欧洲又在美国度过无忧无虑学校生活的女子,成长为,在一个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何为“建筑”的国度,一路踏着泥泞小路,提防着乡野匪徒,三餐不饱,寻找中国古代的建筑的女建筑师。
在生活中,她们都是勇敢的女人,除此之外,斯嘉丽的勇敢更多是体现在爱情中,而林徽因的勇敢则主要在她热爱的建筑中。
当一个聪明、出身好的人突然努力起来,所爆发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异常艰苦的建筑师路
林徽因5岁起,便随姑母林泽民修习诗文,姑母教得她一手王羲之体小楷。12岁那年就读英国知名的传教士、汉学家、教育家苏慧廉创办的北京培华女子中学,打下了良好的英文基础。在伦敦期间,又入当地学校学习英文,她的英文水平连她的好朋友,美国人费正清感叹“常常使我们这些以英语为母语的人都感到羡慕。”
1935年,林徽因曾在曹靖华、周作人、朱光潜等执教的国立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外语系教英国文学,每周上两次课,全程都用英语讲授,因其英文流利,悦耳,人又亲切,每次上课都会引起轰动。
16岁随父亲游历欧洲,她在伦敦生活期间,阅读了大量的英文原版文学作品,起初为了学习英文,渐渐地,那些故事也影响了她对待人生、爱情的态度,她曾说过“看了太多的小说我已经不再惊异人生的遭遇”。
也是这段在欧洲生活期间,她立下要当建筑师的梦想。
少女时代林徽因(右一)
一个女人,有三件事是重要的:旅行、读书、掌握一门外语,这三件事情不管放在哪个年代都适用。
20岁那年,当她带着“建筑师”的“初心”千里迢迢远渡重洋来到美国费城,兴致勃勃地要报考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的时候,却失望地发现,建筑系根本不收女生。理由是:建筑系的学生经常加夜班绘图,女同学无人陪伴,不甚方便。
她只好用了曲线救国的的迂回方式先报考了美术系,然后旁听建筑系的课程,但到了第二年春天,她竟然打破校规成为建筑系助教。
三年后,她以高分拿到了美术学士的学位,并且旁听了建筑系所有的课程,接受了一个建筑师所需的所有训练,四年的学业三年便已完成。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的学生档案记录中显示,她每一门学科的成绩都是Distinguish(杰出)。她又因活泼、开朗的个性成为宾大的备受瞩目的人物,她的美国同学曾经写了一篇关于中国女孩的Phyllis的报道在美国当地的报纸上刊登,她写道:“她娇小的身子弯下腰,画那些巨大的建筑图,每次三十到四十张图一起挂在评分室的时候,她总是得到很高的奖赏,她的作业总是拿第一,偶尔第二”。
自林徽因选了建筑师作为终生职业以后,几乎就和安逸的生活说再见了。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人们对于“建筑”这个词还是很陌生的,虽然中国的建筑,无乱外表还是其合理的结构都已令人称奇,但中国人却对此了解甚少,对建筑的认识,大部分人还停留在“盖房子”的初级阶段。
林徽因与梁思成在欧洲蜜月旅行时,看到很多关于欧洲建筑的专业书籍,但在中国,却没有人关注本国的建筑。而当时痴迷于中国建筑的一些国外学者,如日本的伊者忠太、关野贞,已经开始在中国搜集资料,并出版了一些关于中国建筑的书籍,这些事情深深刺痛他俩。
30年代,他们加入了朱启钤的营造学社后,便时常同营造学社的同事们踏上去乡野寻找古建筑的艰苦旅程。
她虽穿着旗袍,却像个男人一样爬上年久失修、住满臭虫、潜伏着大群蝙蝠的寺庙的横梁上,记录、测量、拍照……期间还要躲避军阀混战,常常走着走着,铁路就中断了。
有时候,到了晚上,他们会直接在考察的庙宇里支起床铺休息,躺到床上的时候,可以继续盯着上方的梁柱思考白天未想通的问题。
这样艰苦的乡野考察,在她的建筑师生涯中,几乎没有断过,他们考察的大都是“与寻常都市相较,至少有两世纪的分别”的小县城。
从1930年到1945年,林徽因同梁思成和营造学社的同事共同走了中国的15个省,200多个县,考察测绘了200多处古建筑物,发现了大量不同朝代遗留下来的建筑物,很多古建筑就是通过他们的考察得到了全国、全世界的认识,从此被加以保护,比如赵州桥、应县塔、佛光寺。他们一边考察,一边撰写了大量有价值的关于中国古建筑的著作,是中国建筑史一笔宝贵的财富。
中日正式开战后,她和梁思成学成归国后,任教的第一所大学——东北大学被日本人强行关闭,不久,她和家人也被迫离开北平安逸的家,一路躲避着日军的轰炸,踏上异常艰苦的逃难之路。
其中1937年11月与1939年1月两次轰炸,全家人都险些丧命于日军的炮弹之下。她最爱的弟弟林恒,也是因为所驾驶的战机与日军作战而亡。
也因为中日战争,林徽因和梁思成不得不在逃难之前,把一些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珍贵资料存放到天津租界的外国银行,却因为一场大水,所有珍贵资料都被浸坏,已经逃至昆明的他们,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悲痛大哭。
如果没有日本的侵略,这些悲痛的经历她都不需要承受,她的人生被战争耽误了太多,要不然,以她饱满的生命力会做出更多成就。
林徽因爱中国的古建筑,爱着北京,即便见识了世界各地各种雄伟又著名的建筑后,她也以中国的古建筑为豪。
她曾经对友人这样谈论北京的街道:“北京的街道原来是很宽的,清末以来被民房逐渐侵占越来越狭了。所以你可以想像当年马可·波罗到了北京,就跟乡巴佬进城一样吓蒙了,欧洲人哪里见过这么伟大气魄的城市”。林式幽默间透着自豪。
然而,那时的人,没有几个人欣赏中国古建筑的美,他们想要建造一座“从这里(天安门城楼)望过去,要看到处处都是烟囱”的城市。
那几年,她眼睁睁看着最外层的北京城、左安门、庆寿寺双塔被拆除,一直到她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还不停地传来哪座古建筑被拆,哪条胡同被拆的消息。
她没少为这些建筑流泪,她所能做的,就是在它们被拆除之前,去工地再看它们最后一眼。她不能理解当时的行为:“为什么我们在博物馆的玻璃橱里精心保存几块残砖碎瓦,同时却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建筑拆得片瓦不留呢?”
她去世后,北京古建筑遭遇了近乎是毁灭性的命运,中华门、永定门、广渠门、广安门、朝阳门、右安门、东直门、宣武门、崇文门、安定门、阜成门、西直门、元城墙等都在随后的几年全部被草草毁掉。她要是看到,更是会痛心疾首。
所幸,她“保护文物”的前瞻的观点,到今天总算被重视起来,从前尚未拆除的古老建筑物大都被妥善地保护起来了,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安慰了。
自我成长是人一生的路
我在看林徽因这些思想、行为的时候,斯嘉丽的身影不时在眼前晃,她们都有着无忧无虑,甚至非常富足的少女时光,战争打乱了一切,她们不得不离开安定的环境,舍弃优越的生活,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一向被宠爱的斯嘉丽挽起了袖子,亲自下地耕种;娇小的林徽因则为了她挚爱的古建筑四处奔波。她们都像两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即便在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露出颓靡的气息,反而苦中作乐,以此度过寒冷的季节,将生命活成更充沛的模样,开出好看的、散发着愉悦气息的花朵。
其实,她是锦衣华服也受得起,风餐露宿也过得去:
她可以穿白色的绸袍面、焚一炷香、对着一池荷花写一首诗,也可以在艰苦的日子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旗袍度日;
她可以讲着流利英文同她的朋友们快乐地吃着牛排,也可以在不知名的村庄吃着掺杂着沙子的石磨面条;
她可以住在种着高大的马缨花和散发着幽香的丁香树的优雅的四合院里,也可以临时在不知名的寺庙搭起帆布床凑合几个夜晚。
最富足的生活,她有过,最苦难的日子,也捱过。
林徽因说:“我的主义是要生活,没有情感的生活简直是死,生活必须体验丰富的情感,把自己变成丰富,宽大能优容,能了解,能同情种种‘人性’。”
她写作、研究古建筑、画画、演舞台剧、舞台设计……她设计的瓷器被当做国宝赠送给国外特使。很多人的生活,活着活着就无聊了,枯燥了,日子被潦草地打发掉了,而对于林徽因来说,日子总是不够用的。她把她的人生安排得满满当当、滴水不漏,她短短的一生写了上百首诗歌、小说、散文,留下一本本关于建筑的著作。
想起她曾说过的话:“我认定了生活本身原质是矛盾的,我只要生活;体验到极端的愉快,灵质的,透明的,美丽的近于神话理想的快活。”
林徽因算不上心机女子,她只是活得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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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选自
《林徽因传》
作者: 程碧
出版社: 河北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9
编辑过程中,原书部分内容未能得到考证,故删去。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