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上午8时50分,广西民族大学五坡饭堂里匆匆走出几位女生,她们一路小跑赶到科技报告厅时,现场已经没有座位,就连过道也被挤得水泄不通。10分钟后,著名作家韩少功微笑着走上了讲台,为同学们开始了一场名为“文学:全球化或多种全球化”的学术演讲。演讲中韩少功严肃指出当前文学创作已陷入全球“同质化”的危机,中华民族的“文学寻根”越来越重要。
“同质化”是一种危机
头发有点花白的韩少功穿着出人意料的朴素——灰黄的夹克、普通的衬衣。他说:“很多人知道我30年没有来过南宁,就告诉我说,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下了飞机我一路看过来,的确变漂亮了,像北京,也像武汉,更像所有现代化的大都市。直到后来车子驶过邕江,看到江边有几户零星的小房子,那种感觉才和30年前的南宁印象挂起钩来。”
从城市的“同质化”,延伸到文学的“同质化”,韩少功对现代文明对世界各地“文化密码”的“摧毁”显得很担忧。他甚至还统计过古代诗词的题材,发现百分之八十的主题是“相思”和“怀远”,古人善于表达那种对空间遥远的无奈与哀愁。“现在我们的人还知道长相思吗?想起谁拿起手机就打了,还有网络的视频呢,随时随地想看就看”。韩少功还幽默的举例说,现在全世界的母亲,对自己小孩的担忧无外乎都是“别玩那么多电脑啦”,“不要迷恋网络游戏啦”——听到这里台下的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韩少功认为,虽然每个作家都在追求个人化的叙述风格,但受到全球化趋势的影响,大家都生活在“同质化围城”中,相似的环境和生活经历,使作家很难有独特的个人经验,更难找到独特的创作素材。“在城市中,钢筋水泥的建筑大同小异。沙发是差不多的沙发,客厅是差不多的客厅,就连打哈欠也没什么差别”。
“‘于丹现象’在我们那个年代不可思议”
韩少功于上世纪50年代出生于湖南,1968年初中毕业后响应号召赴湖南省汩罗县插队务农。在他看来,那是一个激进的年代。“很多人会来告诉你,传统的东西要统统丢掉,你看现在于丹讲《论语》可以讲得大红大紫,如果在当时你胆敢谈起这些东西,恐怕会被打死,直接就成为‘人民公敌’”。
当了6年的“知识青年”,回过头来看,韩少功觉得在这个“社会大学”也有不少收获。“同辈人有些也自暴自弃,情绪非常低落,很可惜。如果是个有心人的话,在艰苦的环境下锻炼一下也对。从我的过程来看,如果没有那几年的话,恐怕也不会走上文学的道路”。
韩少功提出,“文学寻根”在当今非常重要。“过去的‘伤痕文学’虽然有历史功绩,但是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视觉单一,几乎所有的文学作品人物都是分成好的坏的,分成革命的或者是反动的。而我觉得文学更应该像医院,检查身体不仅有x光,还有B超,还有核磁共振,其实都是对人的分析和观察。中国的很多社会现象都不是无根由的,它背后都有一个文化和政治的背景,和历史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韩少功说,所幸在过去的这30年,人们的思想已经“大变”。现在能看到诸多媒体频繁地提及“文化遗产”,人们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去看待自己的“文化遗产”,也能放开胸襟去看待世界各民族的“文化遗产”,更已经有了借鉴别人优秀的“遗产”来振兴民族文化的“野心”。
关于“隐居”
曾有人把“隐居”两个字放在韩少功身上,认为这是他江郎才尽的表现;也有说是因为其作品饱受过多争议,而避居乡下。无论人们的理解如何,韩少功的确是从2000年起,在湖南汨罗八景峒大同村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盖了自己的房子,开荒种菜,养鸡喂鱼。
韩少功解释说,其实他和大部分隐居的“隐者”们不同,并不刻意去拒绝现代的通讯手段,在他乡下的房子里,互联网、电话、电视全都有,他甚至装了卫星锅盖,可以看到世界上各个国家的电视。“所以我觉得我的状态不太像那种真正的隐居者,或者说,我只是喜欢到农村去生活、去劳动、去体验”。
汨罗八景峒离当年韩少功插队的地方不远,所以能讲一口当地方言的他被附近村民认为是“自己人”。“下雨天可以读书写作,闲着的时候也可以去串门。老乡也会到我家里来聊天,神神鬼鬼都说给你听。张家说有一种辣椒特别好,会问你要不要苗。李家会问你海南什么样,国外怎么样。王家闺女要考大学了,问你哪个大学好,或者问能不能开个后门。刘家与村干部闹意见了,可能来你这里抱怨,或拜托你去帮着说说理。开始大家都不认识,但一来二去就熟了。现在农村的青壮年很多出外打工,村里老人居多,最愿意有人与他们说说话”。[NextPage]
但一年当中有半年时间,韩少功“必须”回海南去当他的文联主席,处理公务,出席各种文化活动。有时他在海南过春节,就会频频接到老乡的拜年电话,一开春,他又会带着好多菜籽、瓜果良种回去耕种。
不刻意的“隐居”,可能是为了更健康更自然的生活。韩少功开玩笑说:“家里用的水,是从山上引下的泉水。有时候想想我们冲厕所都是矿泉水,过得也未免太腐败了。吃的蔬菜大多靠自己种,一般都有20多个品种,都是绿色产品,生产过程中一般不用农药,绝对禁用化肥。菜长了虫子,我们就戴上老花镜去捉。实在捉不完,就让虫子吃点算了,人家好歹也是一条命。肥料基本上是鸡粪、人粪、油菜饼、火土灰,还有从附近学校挑来的猪粪。都是不错的肥料。”
“诺贝尔奖”不是唯一的标准
到了互动问答的环节,韩少功称赞民大学子“卧虎藏龙”,还开玩笑说“你们的问题都已经是博士论文的题目”。韩少功说起在海南大学他曾经面对一位同学就一个问题连续4次发问的经历,是关于“文学到底有什么用”。韩少功自问“文学可以使这个社会变好吗”?“有时也悲观,从数千年的文学出现到现在,社会有些贪污杀人的人,文学素养还不低”。
“到最后我个人认为,文学是不应该被期待有一个直接功利的作用的,只能说是一种潜移默化”。韩少功将文学比喻成“看不见的手”,这个“看不见的手”就是每个人的文学价值观,它会在某些时候作用于人的判断和选择。韩少功提到当今流行的对大龄未婚者的比喻——“剩男剩女”,他认为特别是“剩女”,大部分都是高学历者,读了太多的书,在选择对象的时候难免抛弃现实,受到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她会苦苦地去问英俊的白马王子在哪里、美好的爱情在哪里”。
韩少功还认为文学不必承担过多的责任,比如王朔一度无端成为“文学是否应该道德化”最有争议的人物。“且不说他都写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但我见过他本人,说话会脸红,腼腆,据媒体八卦说他现在找了个女朋友,很传统的在家扎围裙做饭”。
面对一位女同学就“中国作家何时才能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韩少功表示“诺贝尔”并不是“奥林匹克”,也不是由全世界挑选出来的评委评选的,不一定是拿到这个奖的人才是“文学冠军”,文学评判见仁见智,不应当以诺贝尔奖作为唯一标准。
(实习编辑:崔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