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慨
在斯德哥尔摩瑞典学院的讲台上,赫塔·米勒依然身着黑衣,发表答谢演讲。
三年前,奥尔罕·帕慕克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讲中大谈爸爸的手提箱,而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塔·米勒女士则以妈妈的手绢开场。
“你带手绢了吗?”每天早晨小赫塔离家上学前,妈妈都会站在大门口,问她同样的问题。而她每次都得跑回屋里拿一条。
当地时间本周一(12月7日)下午,米勒女士以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尊,站在斯德哥尔摩瑞典学院的讲台上,依旧全身黑衣,发表答谢演讲。
她说,手绢问题是不言自明的母爱证明,任何更直接的、超出农民惯常方式的感情表达都可能造成尴尬。
“爱,被‘伪装’成了一个提醒。” 她说。
她继而回忆起在工厂做资料翻译员的时光,每天清晨母亲的提问,被换成了高音喇叭中播放的国歌。
上班后的第三年,某日,一个块头巨大、蓝眼放光的男人现身于工厂办公室,站着骂了她一通,然后走了。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坐下来表扬她,夸她善于识人观相,然后走了。第三次,那男人坐着,女孩站着。男人骂她蠢,不好好工作,是个骚货,跟站街的婊子一样堕落,然后从公文包拿出一张空白表格、一支笔,吼道:“写!”女孩依次填上自己的姓名、出生日期、住址,接下来一栏是“colaborez(合作)——我愿意合作。”
女孩停了手,放下笔,走到窗边,望向满是尘土的光荣大街,一只破耳朵的工厂猫蹲在街边光秃秃的树上,阳光照猫,如黄鼓。[NextPage]
“我不是这种人。”女孩对着窗外的街道说。
壮男大怒,撕纸而复拾,再叹:“你会后悔的,我们会把你淹死在河里。”
“如果签了那个,我就再也不能自重,我只能自行了断。你那么干倒更省事。”女孩说,仿佛自言自语。办公室的门开着,壮男已经离去。光荣大街上,工厂猫也已从树上跳落房顶,仅余枯枝乱颤。
这一段经历的细节,是在几十年后,当她到了瑞典才首次道于外人听。那以后的故事,如今我们在过往的两个月里已多有阅读:她被开除,写小说,移民,继续写小说,直到今年10月8日,一个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电话通知她:恭喜你,赫塔·米勒女士。
12月7日,她在演讲中段重回手绢主题,高度赞扬其丰富的、多层次的象征意义和疗伤功用。“这屋里再无其他物品,包括我们自己,能像手绢那般重要。它是全功能的,和它有关的事物有很多——鼻涕,鼻血,受伤的手、肘或膝盖,哭泣,或是咬住它,憋着不哭。”她说,人处逆境,更需要这样的极微之物寄情抒怀。
她讲了几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手绢故事,旁观历史、亲情、友谊、羞耻和尊严。当然,重要的还有文字,“不可以说的,可以写,因为写作是一种沉默的行动,由脑及手的劳作。”她说。
米勒女士将在明天的颁奖大典上领到诺贝尔奖章,以及1000万瑞典克朗(约合人民币968万元)的奖金。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