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欢
2000年莫言的女儿考入山东大学外语学院,校方趁机邀请莫言当上了山大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的兼职教授。2002年校方又让莫言和本校的贺立华教授一起带兼攻现当代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的研究生。彼时我刚参加完山大中文系的研究生考试,但却因总分不够名落孙山。后来经过辅导员推荐,贺立华教授决定向莫言推荐我,让莫言写信给校长,看看能不能对我实行特招。那一阵子,我因为自己可能成为莫言的首批研究生而激动不已。后来由于种种原因,特招没有成功。
没有成为莫言的学生虽然十分遗憾,但是莫言敏感、洒脱、张狂的文字一直让我十分喜欢。莫言文字组成的语流总像汹涌的河水,一不小心就会把人淹没。淹没就会带来淋漓尽致的感受,不管这种感受是欢喜还是恐惧。
现实中的莫言,也是一个酣畅淋漓的人。
2003年11月11日,作为山大兼职教授的莫言来到济南为他的研究生上课。第二天下午,莫言又在山大文史楼三楼的文艺美学报告厅面向全校师生举行了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讲座。我收到山大师弟的消息后,就立即赶往学校采访。
当天下午2点不到,报告厅就被同学们挤了个水泄不通。2点半,由正就读于山大外语学院的爱女管笑笑和他的两位研究生陪同,莫言准时来到报告厅。话题就从当时同时在中国和日本勇夺数项大奖的电影《暖》说起。莫言用带着亲切山东乡音的普通话,揭开了从自己创作小说《白狗秋千架》到霍建起导演拍摄电影《暖》的前世今生。莫言说自己看电影《暖》的时候就很感动,影片有一种真情和温暖,让人难以忘记。一部小小的影片,因为在现实土壤上挑动起了人们内心最温柔的回忆,神奇地充满了力量。
随后,莫言还说到张艺谋。拍《红高粱》的时候,穿着像个农民的张艺谋挤着公车去找莫言,还挤破了脚趾。莫言感动于张艺谋的执著,痛快地答应让其把《红高粱》改编成电影。事实证明,《红高粱》的确拍得很成功。但是莫言认为,从《幸福时光》开始,张艺谋已经丧失了拍深刻现实题材影片的能力。对于张艺谋这样的大导演来说,名气越大,就越希望能确保电影在审查时一次通过,他考虑的东西太多,只能在现实的题材中陷入困境。被现实逼入困境,就只好转向什么都可以乱说的武侠片。一褒一贬,听得出莫言对现实触摸的冲动。
讲座上,莫言也谈到了自己的长篇小说《四十一炮》,对于外界各种各样的批评或者赞誉,莫言十分平静,并且幽默地表示《四十一炮》中优雅节制的语言,还得归功于第一次用电脑写作。他固执地以为,在《四十一炮》中,他是在仔细地体验叙述本身所带来的快感,体验“调门确定以后那种一泻而出的叙述快感”。当时我就觉得,无论莫言的这种尝试成功与否,在中国当代作家普遍创作力衰退的现状下,这种探索的激情还是十分令人感动的。
在演讲快要结束时,莫言感慨万千地说,一个作家应该“背对文坛,面向苍生”。有人于是让他评论一下文坛的情况,莫言便毫不讳忌地将“名利场+垃圾场”送给了文坛,然后拒绝进一步谈论这个坛子里的是是非非。也许正是背对文坛的“莫言姿态”,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时间和更自由的空间沉浸到自己的文学世界中去。
听莫言的讲座,感觉上就像在享受他叙述语流的快感,近两个小时时间,莫言的语流没有丝毫停止。他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配当山大教授,价值只在于“让学生看看作家的样子”,但是在他充满热度的语流经过的地方,你却可以时时看到敏捷的思路、顺畅的表达,以及根基于泥土的那种点触现实的激情。
我个人比较喜欢莫言的小说,尤其是他前期的小说,那种散发着土地气息的、缘于生命原始冲动的文字流泻曾经让我激动不已。看莫言的小说,仿佛能触摸到他滚烫的热血。莫言自己曾说:“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孙子,是懦夫,是可怜虫,但在写小说时,我是贼胆包天,色胆包天,狗胆包天。”莫言寄托在文字中的疯狂想象力,张扬出了文学最令人心醉神迷的一面。那些平时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莫言激情的笔触下,也能变得光彩四射。评论家赵园曾生动地说:“一旦感觉与表达相契,那支笔就处处生新,使得成熟的事物亦如被闪电照亮般神异起来。”
当然,莫言这种放荡不羁的想象有时候也难免进入误区。比如,莫言总是会假设一个世界,并且把自己的激情投放到这个假设的世界中去。但当这个假设的世界是个虚假、虚弱的世界时,作家的激情也便仿佛打了激素般让人觉得矫情。很多评论家写莫言的时候都没提过他的一本长篇小说《红树林》,但是我觉得《红树林》就仿佛被打了一针激素的都市迷乱生活图。评论家黄发有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莫言作品喷射状的语流漫漶,使叙事缺少简繁的对照与详略的变化,层次感不清晰,显得臃肿而芜杂。作品的叙述速度大多处于奔袭状态,节奏感不明显,如同一泻千里的洪水,缺少迂回与沉淀,作家的笔触就很难深入到人物幽曲的内心世界,也只能忽略历史河岸上的旖旎风光,历史进程呈现为一种浑浊的、渺茫的急流。”
此后,我又采访过几次莫言,他给人的印象一如既往的爽朗。写作此文之前,我问我那位曾经跟着莫言读研究生的同学,在她眼里,莫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回复很简单:一、人极聪明、低调,极勤奋;二、生活俭朴,和师母感情很好,有时候都有点卿卿我我,现在对师母是言听计从了。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