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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重拾对于故事的好奇心

2009-08-08 14:51:14来源:文学报    作者:

   

    故事是“来自远方的真实经验”

    1930年代,德国思想家本雅明写了一篇文章叫做《说故事的人》。在《说故事的人》里,他开宗明义就说,今天故事消失了,说故事的人不见了。七十几年后,我们可以问问自己,故事跟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故事真的消失了吗?本雅明在讲故事消失了的时候,他连带地告诉我们他心目中的故事是什么,故事与小说有什么差别。今天我试图想要跟大家聊的就是本雅明所定义的故事,为什么在那时他就已经觉得故事在销毁。

    他所说的故事可以解释为“来自远方的真实经验”。故事的黄金时代,是西方海洋大发现时代。每次大船到人们并不知道的远方去探险,回来的船到港时,港口挤满了人。这些人在干吗?他们是在热情地欢迎远洋回来的船员吗?不是的,他们在等人讲故事。那个时候远洋船上的船长,在到港前会跟大家商量,谁去应对这一堆疯狂想要听故事的人?

    本雅明用这种“来自远方的真实经验”谈故事,其实他要我们理解的不仅是故事的内容,在那个状况下听故事,故事很迷人,可更重要的是听故事的态度。对于那些坐在码头上听故事的人,最大的意义是,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去想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个故事之所以迷人,建立在两个基础上,一是,这是水手告诉我的他的真实经验,我没有理由怀疑它是假的。第二,我为什么喜欢听这些故事?因为这些故事不会发生在我的日常生活里。那些超越日常生活但是真实的东西,就是故事最迷人的内容。这两点缺一不可,只要缺少了其中任何一样,故事就不再是故事,就失去了故事的魅力和意义。

    多年前有一部电影叫做《泰坦尼克号》。大家都知道那个故事,在电影院里它非常感人,我也相信,当很多人看到杰克最后要死去时,露丝说:“你回来!你回来!”会流下眼泪。可是我印象非常深的是在台湾,电影上映后有个影评人写了一篇文章,他说走出电影院就在想,幸好杰克死了,如果杰克没有死,那最后他们两个的结果可想而知,第一,依照电影他们两人认识不过一天半,第二,两人的社会阶级相差很多,他们是不会有幸福婚姻的。本来,那是一个故事。可重点是,对于故事的内容,如果我们换一个态度去理解,我们就会问:“然后呢?”本雅明在提醒我们,为什么在我们的生活里,故事距离我们越来越远?很多时候不是因为故事消失了,而是我们听故事的态度消失了。

    今天很多小朋友,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尽管还读很多童话故事,可是今天的整体环境,很难让童话故事拥有以前那种故事的魅力。比如看到“从此王子与公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句话,很多人就会笑,会说这怎么可能?因为我们把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放进去解读,我们用一种很深的世故对待这些故事。什么叫作故事?让我再回到那个定义,故事的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它是离开日常生活经验的东西。所以很多童话故事开头的时候说,王后死了,她留下一个女儿,国王又给她娶了一个后母。为什么故事从这里开始?因为这是非常态的。非常状态是故事的开始。我们为什么要去追究故事开始之前,国王娶了一个皇后,皇后生了一个女儿?这不是特别的事情,它就不在故事的范围。故事从不是每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是非日常的、奇特的。那故事什么时候结束?在那个时代,讲故事的人与听故事的人都有个共同的期待,他们知道什么时候故事结束,就是所有人回到日常生活里,所以说当故事发展到“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时就告诉我们,从此他们就是日常了,故事结束了。

    小说来自对于日常生活的疑惑

    本雅明告诉我们,故事消失了,小说崛起。小说最大的问题是,小说不去分别日常和非日常,小说很多时候是在日常中挖掘非日常,甚至小说有的时候就只是在重建日常。英国作家佛斯特在其《小说面面观》中也很明确地告诉我们,小说来自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复杂,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越来越深,但是很多事情却无法说清楚。在现代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我们亲身经历了,但其实不了解。这就是小说崛起的现代生活背景。

    小说是什么?因为我们有太多的困惑,所以就授权一群人,假设他们懂,让他们用虚构的方法表达。小说为什么要虚构?小说家只有通过虚构才可以进入到这个人的生命,同时进入到另一个人的生命,最后把各种不同人的想法全部告诉你。我的意思是说,小说跟故事的确非常不一样,小说有很大部分来自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疑惑,我们想通过小说,通过阅读小说知道日常生活中关于自己的痛,它背后是什么道路?所以小说跟故事最大的不同是,小说不会去区分日常跟非日常,甚至小说很大一部分都在谈日常,也因此就产生了小说跟故事,写小说跟说故事很不一样的痛苦和困惑。我刚刚说故事,故事怎么开头,怎么结束,坦白讲再清楚不过。航海的故事,从出航的一刹那故事开始,因为你进入到一个未知的领域中,碰到非日常经验的东西,等到你回到港口,回到日常生活,故事就结束了。小说不一样。小说最痛苦的是怎么结束。小说最麻烦的是日常生活在不断地流淌,不断地进行,为什么要选择这一个方面开始写小说?更麻烦的是,既然这些人继续在日常生活里连续不断地活动着,为什么小说写到这里就没了呢?

    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开始写小说,发表了七八篇后,有编辑约我见面,他说:“你写小说有特色,但是有个问题,小说结束的时候,通常主人公都死了。”我突然一想,真的。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不会结束小说。我没法合理地告诉自己写到这里就好了,所以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说人都死了,你要我怎样啊?这是一个困惑。其实,人死了还不行啊,因为小说里一个人死了,别人还活着,小说永远有讲不透的问题,而且人们可以永远合理合法地问:“然后呢?”我们太习惯于小说的文体,回头来看,我们跟故事越走越远。因为故事不是这样,故事有开头,还有结尾,有它自己特别的领域。更重要的是,故事高度依赖听故事的人与说故事的人的互动。依照本雅明的说法,说故事的人要让故事动听,他必须要有本事把非常的东西讲到让你听起来感觉如此真实,你觉得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你觉得这个人在告诉你他真正的经历。倒过来,故事需要一群天真的听众,他愿意进入到这个环境里面。听到再夸张再荒谬的事情,也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心里说,“我的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不是捏起鼻子说,“你又在骗我!”当你脑袋里有一点点说“你又在胡扯”的时候,故事就消失了,故事就失去了让你感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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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生活也需要“故事”

    我今天的题目叫做《重拾对于故事的好奇心》,的确这么多年来,故事的地位与故事跟我们的关系每况愈下。我们越来越熟悉小说是什么,但我们越来越远离故事,当然,你还可以这样问,那又怎么样?没有故事就没有故事,可是我们还在意一件事,正因为“故事是来自远方的亲身经历”,所以故事它始终拥有一种小说不容易拥有的力量,它提醒我们说,日常生活太单调,我们对日常生活越习惯越熟悉,我们就越不需要故事,但是同时没有故事刺激你,你就越熟悉越习惯你自己的生活。

    这些年来,作为一个读书人,我越来越感觉到,如果从故事跟我们之间的关系来思考的话,读书与我们的关系,也有值得我们注意,甚至需要我们检讨的一个潮流。我不知道香港的状况怎样,但是台湾的状况非常清楚。在台湾虽然有很多人读书,但它有个最严重的问题:台湾人习惯读书,喜欢读书,就要把书读懂。你们会觉得我说的好像是废话,读书难道不要读懂啊?我们可以再检讨一下,读书是不是真的要读懂?在台湾,一个人对书的接近,最直接、最早一定是先从学校的课本开始。在台湾,从课本上长大,就是告诉你每个字要读得懂,这个字你认不认识?生词,你要懂;词拼起来的句子,你要懂。我们读自然,读社会,都是这样读,都要懂。而且学校会用各种方法证明、确定你懂了。久而久之,我们看到书就会觉得书是要让我们读懂的。

    习惯把书读懂的人,拿到一本书,他就先想我看得懂吗?读不懂我不看,读我认为读得懂的书。更进一步地,这种态度就会变成不自觉的傲慢。以前,我们读到一本读不懂的书,就会想为什么他的书我读不懂?可因为我们习惯读读得懂的书,拿到读不懂的书,那个傲慢的态度就变成,你是谁啊?你写我读不懂的书干吗?你要写给谁看啊?丢到一边去。这种傲慢的习惯其实受整体影响,我们怎么看待这个世界,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看得懂的书就是处理我们所熟悉的东西,所以你才会第一眼觉得这是我看得懂的书。那换句话说,你一直读你看得懂的书,你就一直在原来熟悉的生活领域里打转,只不过在累积更多你所熟悉的东西。只有愿意去读看上去是你读不懂的书,才会有你原来不熟悉的、新鲜的东西,呈现到你的生活领域。

    为什么刚才我说从故事的角度,我们今天失去了对故事的尊重,一部分原因在于我们失去了一部分对我们不了解的事情的天真和好奇之心。这跟我们对待书其实是差不多的。看到读不懂的书,我们能不能天真、谦卑地从开头做一个假设,作者写这样的书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先假设他有道理,我把这书读了,当然看了之后,还是可以说,这个道理不适用。但你不能一开头就先假设这个道理不存在,那我不知道你的生命、生活里,还有什么机会可以顾及到新鲜的东西。更进一步的,我就更不了解阅读,或者说是书,尤其是记录别人生命的这些东西跟我还有什么关系可言?

    我常常喜欢回头问这些根本的问题,我也常常喜欢回头去看千百年前人们给我们的答案,今天到底是不是还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无聊、那么落伍,没有说明一个很根本的问题。两千年前,孟子说过“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人跟其它动物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孟子说人与禽兽就那么一点点差别,叫做仁义之心。仁义之心,孟子记述就是恻隐之心。对于恻隐之心,孟子的说法就是,你看到一个小孩快要跌到池里,你不认识这个小孩,不认识他爸妈,也没有想着他爸妈会给你一百万作为酬劳,你当下就救这个小孩。在我看来,因为你可以感觉到这个小孩的痛苦、危险,虽然那是他的危险,你可以感觉到如果这个小孩掉下去了,他周围的人会产生痛苦,你感同身受,这叫做恻隐之心。

    人跟动物最大的差别,我们有投射、想象的能力。我们每天都在想象,如果是别人会如何如何。这是人的特色,人的特权,人特有的心理。我们可以如同感受到别人的经验一般去感受,这是恻隐之心。那我们怎么处理“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的这个差异成分。在我看起来,既然我终于了解我跟我们家的猫不同的地方,我就要充分利用我作为一个人的特权,所以我应该可以,而且我应该要想办法去让我的生命更丰富。我会主张我会希望,我们对于陌生的事物有更大的好奇心,对熟悉的东西可以少一点耐心。

    重新谈故事其实就是谈怎么面对非常、非日常、非熟悉的事物,我很向往以前人们听故事的天真,甚至一点点愚蠢,那么夸张的谎言你也愿意相信。今天,或许我们可以回到那个时代听故事的那种天真跟谦卑里,不是为了让你听故事,而是为了让你的生活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摆脱有限的熟悉环境所给我们的束缚,最后充分发挥人之所以为人的特性,过一种真实、丰富的生活。

    (编辑:范文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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