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陈来:
在今天这个时代研究哲学适逢其时
7月17日,3000余人在北京八宝山冒雨送别著名学者、国家图书馆名誉馆长任继愈先生。第二天,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陈来,发表题为《纪念任继愈先生》的博文,详细叙述了任继愈先生在中国哲学史上的贡献,称其为“20世纪以马克思主义方法研究中国哲学的当之无愧的大师”,他主编的3种中国哲学史著作,差可与冯友兰先生所著的“三史”媲美。
“两度门生,义岂可忘。”近日,陈来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自己当年在硕士和博士论文答辩时,答辩委员会主席都是任继愈先生。任继愈先生曾担任3届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
我们的道德和伦理一定要重建
记者:任先生走后,公众对“国学”和“大师”的讨论多了起来,暑期国学班大受追捧。您觉得“国学热”是否昭示哲学黄金时代的到来?
陈来:当下的青年并不看好哲学,几乎没人认为哲学是自己能从事一生的职业,最优秀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去读经济、法律、管理、外语了。哲学不能吸引最优秀的青年,怎么能说是哲学的黄金时代呢?但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拥有第一流头脑的人,都会选择去学数理化、文史哲。
但从机遇上来讲,今天中华民族在世界的地位不一样了,我们搞哲学的人也有了一个比较从容的态度,不像原来那样受西方文化的挤压,每天很焦虑地去学习西方。现在我们想的是怎么把这么多年领会的西方的东西,与我们传统的东西结合起来,化成一种新的哲学思考。所以,在今天这个时代研究哲学适逢其时。
记者:也有人说现在“礼崩乐坏”,道德滑坡,伦理失守,您觉得呢?
陈来:在古代,中国人有自己的一套价值体系和伦理生活法则。近代以来,我们很多人,特别是知识分子,热烈地拥抱西方,批判自己的传统,在新文化运动中就曾提出伦理革命。但把过时的旧东西弃置容易,怎么把新的东西立起来?我想这是五四一代人没能完成的,所以后来又只好慢慢走回来。到“文革”时期,又是伦理的革命,把传统的东西再次全部革掉。到现在就变成我们社会伦理生活法则的缺失——没有权威,没有经典,没有方向,没有指引,道德滑坡等现象就都出现了。
所以,我们的道德和伦理一定要重建。怎么对待父母、朋友、师长、陌生人、领导,以及别人对你的侵犯等等问题,在大的革命论述里找不到一个基本规训,给人以日常的有力支持。大多数人比较容易接受本土文化资源,所以如果中国传统文化能参与到我们的道德伦理重建中,会是非常自然的。
记者:东方文明和西方思维方式,很不一样。中华文明贡献于世界的最具代表性的东西,在您看来是什么,可以一言以蔽之吗?
陈来:一战时,梁启超去欧洲,一个外国人说:“你来干吗?”梁说是去学习,可对方说:“你还来学习什么?我们还等着你们来救我们呢!”西方人总是说得比较夸张,但他的心情也可能是真的,反映了当时西方人的一种反思——他们觉得自己的文明出了问题。这种反思我觉得是珍贵的,虽然结论不一定是正确的。
整个近代化、现代化过程,应该说西方文明领先我们一步,对现代化发展的贡献也是比较多的,但它确实也有些问题,比如目前的国际金融危机暴露的问题,需要不同文明之间的互相补充。一两句话不能救世,也未见得说得清楚,当然某些话可能有其独特的价值。中国青年报:比如哪一句呢?
陈来:譬如“和而不同”。这对解决“文明冲突”问题有一定帮助。“和而不同”追求不同东西的融合,不是一个战胜另一个,而是要多样性统一,这是适应时代要求和当今世界发展状况和趋势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和而不同”追求的是不同文明的一种和平共处关系,不管对中国、对西方世界,或者对阿拉伯世界等不同文明,应该都比较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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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的哲学教育应该越来越中国化
记者:不久前公布的“大学毕业生求职与工作能力”调查结果显示,2008届哲学类本科毕业生专业与工作对口率排名倒数第一。对于有志于学哲学的学生,他们的出路在哪儿?
陈来:社会上有一种观念,学哲学的人好像就应该专门搞研究,但真正的哲学家一个世纪才出几个啊!现在很多大学毕业生,从事的都不是和自己所学专业相关的工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学哲学的学生可能更适合这种就业需要。他们应该什么都可以做,就业的路最广。他们的思维训练,应该也是最好的——概念的思维,理论的思维,逻辑性,分析和解决问题是他们的长处,各个行业都需要这样的人才吧。
记者:我们的大学怎么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呢?
陈来:我们现在的哲学教育是顺着西方哲学来的,但它应该越来越中国化,要把中国哲学几千年的历史和特色贯穿、吸收在哲学教育里面。
中国哲学有自己的概念,比如“道”、“理”,这些都不是西方哲学的重要概念,而且很难翻译,但对我们今天的思想仍然是有意义的。比如,我们常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讲理呀?”你看,它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文化和生活中了。我们的哲学教育,就要针对中华民族的传统思维习惯,把这些东西吸收进新的时代和语言里,甚至可以做创造性的转化和发展。
中国哲学追求的目的,跟西方也不一样,它不是追求理论的明晰,而是一种实践的智慧。实践是跟我们做事联系在一起的,更多的是对人生境界和目标的理解。所以一个学哲学的人,还要知道古往今来的哲学所提示的那些人生境界。
记者:什么样的人生境界呢?
陈来:比如《庄子》里面讲“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至人、神人、圣人,都有不同的境界,都是超越世俗的功利达到精神的某一种高度。哲学至少能为大学生在4年学习中提供这种古往今来的圣哲思想,包括他们是怎样追求的,他们有哪些境界。至于能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是一生的事情,不是在大学学几年就能学到的。
不要觉得生活在21世纪我们就很聪明,古人虽然没见过电脑等高科技的东西,但是对人生的思考,我们不见得就能超越他们。今天的很多问题,其实古人已经思考过了。比如义利问题——人到底应听凭利益驱动,还是应该有道义的指引呢?一些经典的文本,经过几千年积淀下来,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思想成果。对于哲学专业的学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读好这些经典文本。
记者:可否请您给我们中国青年报的广大读者推荐一些经典的哲学文本?
陈来:西方哲学有柏拉图的对话集,像《斐多篇》、《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政治学》、《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国哲学还是《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假如说入门用,我会推荐哲学概论性的——中国人民大学出的一本《哲学》,它用最简明的语言告诉我们哲学到底讲了些什么。中国哲学里,我推荐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部头很小,讲中国哲学发展的基本过程和问题。它本来是写给美国人的,非常通俗易懂。对于所学专业不是哲学的学生,后两本书是最基本的。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