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西
在台湾的最初几天,张爱玲的心境颇为愉快。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在美国已经很少能够体味到了。
“你是李察·尼克逊太太?”
台北。张爱玲刚下飞机,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就走过来这样问张爱玲。
张爱玲感到莫名其妙,暗自思量:自己和金发碧眼的尼克逊夫人长得很像吗?
这就是张爱玲初到台湾时遇到的笑话。前来接机的麦加锡夫妇告诉张爱玲:“有这么个人,老是在飞机场接飞机,接美国名人,有点神经病。”
张爱玲之前从未来过台湾,对于台湾自然感到陌生和好奇。可是对于台湾文坛的新老健将来说,“祖师奶奶”张爱玲这个名字让人顿生敬意。陈若曦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同学家偶然翻到张爱玲早年的散文集《流言》,借回来后,竟一口气读到天明。
张爱玲到台后的第二天,麦加锡夫妇请来台湾作家作陪,为张爱玲接风洗尘。在座的,都是张爱玲的崇拜者,可是与张爱玲素无交往,张爱玲露出庐山真面目之前,大家纷纷猜测张爱玲长什么样,是玉女、是淑女还是熟女?莫衷一是。白先勇说她又瘦又细,陈若曦从未看过张的玉照,所以仅凭自己阅读《流言》的印象,猜测张的外形大概是既性感又丰满。可是,当张爱玲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才终于明白,张爱玲确实是一骨感美人。在后来的《张爱玲印象》一文中,他写道:“她真是瘦,乍一看,像一副架子,由细长的垂直线条构成,上面披了一层雪白的皮肤,那肤色的洁白细致很少见,衬得她越发瘦得透明。”
在台湾的最初几天,张爱玲的心境颇为愉快。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在美国已经很少能够体味到了。
翌日,张爱玲到花莲王祯和家居住。张爱玲早就读过王祯和的小说《鬼·北风·人》,对花莲的风土人情埋下了大感兴趣的种子。这次有机会身临其境,张爱玲真希望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块纯净的海绵,把这里所看到的都吸在自己的骨骼里。
在《重访边城》中,她写道:“花莲城隍庙供桌上的暗红漆杯筊像一副猪腰子。”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鲜:不论是台北的骑楼,还是花莲的妓院。王祯和的四舅公专门陪她去高等妓院“大观园”看看,对于曾经将沪语版的《海上花》翻译成现代白话的张爱玲来说,没有什么比留存着古老中国暧昧气息的妓院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可是这次旅行的畅快喜悦都被一个噩耗彻底摧毁:赖雅又中风!
从热烈的炎夏一下子坠入冰窟窿。她沉寂了,想想自己未来的生活,在美国准备迎接她的是什么呢?仔细斟酌之后,张爱玲决定去香港宋琪处,写电影剧本,为日后多赚一些生活费。
世态炎凉,生活,终究是残酷的。
在香港的五个月,她拼命写剧本,可是精心写作的《红楼梦》剧本却迟迟未能付酬,只有为宋琪写的另一个剧本获得了800美元的酬劳,可供他们在美国生活四个月。
回到美国的两年之后,张爱玲用英文写了一篇随笔,题目叫“A Return to the Frontier”,翻译成中文就是《重访边城》(现在收录此书中的文章经张爱玲于80年代用中文重写),记录的,就是1961年她到台湾和香港短暂停留的时光。
台湾,相对于大陆,当然要算是“边城”了。可是既然是第一次到台湾,又说是“重访”,似乎,在张爱玲的心目中,香港的位置要超过台湾,这当然是因为张爱玲早年曾经在香港求学。只是,这篇名为《重访边城》的随笔中丝毫没有流露遭遇丈夫中风打击之后的忧伤情绪,甚至只字不提自己到香港去的真正目的,只在最后留下了一个惆怅的尾巴。有些突兀,她突然写到在香港街头闻到了大便的气味,“在黑暗中特别浓烈”,莫非也是春秋笔法?——要知道赖雅中风后也是大小便失禁。谁知道呢,只是这种难闻的气味在之后伺候丈夫的生活中将萦绕在她的鼻子周围。一股凉意顿生心头。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