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
Gabriel Garcia Marquez
十七岁那年,读卡夫卡的《变形记》,第一句“Gregor Samsa有一天早晨在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子……”,马尔克斯乐了,他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当一个作家,因为“我不知道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
马尔克斯相信人类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小说是《战争与和平》。
“你希望自己的国家能有一个什么样的政府?”“只要是能够让穷人幸福的政府。”
马尔克斯与卡斯特罗成为朋友,因为他发现卡斯特罗是个小说迷,读过几乎所有的世界名著,有一天,这位古巴共产党革命领袖对他说:“我下一次投胎转世,希望能当个作家。”语气略带忧伤。
“谁是你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
“我的妻子,梅萨德丝。”
据说加西亚·马尔克斯病得不轻,网上还流传着他献给世人的“最后的话”:“没有人会因为你秘而不宣的想法而想起你。求主赋予你力量和智慧,以说出这些想法。”
一直听说马尔克斯与卡斯特罗是好朋友,曾公开表示人类社会的唯一希望是社会主义。此刻已是耄耋之年、正缠绵病榻的他却不止一次地呼唤起主的名字,悲天悯人,分明就是一个说西班牙语的托尔斯泰。“我只是一个作家。”20多年前,马尔克斯如是说。那是有人问他是否也向往政坛权力,“把适合自己的职业弄错了,也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错误。”
马尔克斯就是那位先写了一本实在好看的《百年孤独》(1967),20年后又写了一本实在好看的《霍乱时期的爱情》(1988)的作家。真正好的小说首先不就是应该让读者觉得“好看”吗?《百年孤独》首版8000册一个星期就卖光了,之后三年内,仅Sudamerican出版社一家的版本就卖了50万册,更别说陆续出现的翻译版及盗版。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这书卖得就像“热烧饼”一样。
他的“孤独”如此千姿百态
虽然马尔克斯本人从不认为《百年孤独》是他最好的作品,直言他可以写得更好,作为无数地球读者中一员的我,至今还是忘不了大约十年前第一次读到这书时的近乎“癫狂”的喜悦。莫名其妙的喜悦,就是因为这本书“实在好看”。已经忘了中译本译者的名字,只记得应该是最早的一个译本,翻译十分流畅。后来朋友知道我喜欢《百年孤独》,送了一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但是读了第一句就觉得不对劲,更加怀念当年的老版本,却已无处可觅。
其实囫囵吞枣读这本书的年轻人不在少数,首先书里人物的西班牙名字爷爷用了爸爸用,爸爸用了儿子还用,直把急性子搞得眼冒金星,一直到结尾对于谁是谁还是一笔糊涂账;其次,拉丁美洲的文化历史于我们也有诸多知识盲点,如果不了解这些背景,评论家们所谓小说中一切宏大的隐喻、深刻的暗指都将是在对牛弹琴;最后,马尔克斯在同密友曼多扎的谈话录中曾经说过,他所有的书都是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孤独——要读懂这种“孤独”,不至少熬到三十出头基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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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今天,我再读英文版的《百年孤独》,再次感觉是一本实在好看的书,翻开了就不忍合上:最平实的语言叙述着最离奇的情节;遥远而不可思议的故事,却有着胜过纪实片的震撼效果;夸张的细节勾勒出犹如毕加索作品一般癫狂却又写实的史诗画面。一家男女老少的西班牙名字依然佶屈聱牙,但这一次我居然发现,凡是叫作Aureliano(奥雷良诺)的儿子都不会留下后代,延续子嗣血脉的都叫Arcadio(阿卡迪奥)——除了一对双胞胎被搞混了。最后这个叫做Macondo的小镇还是被一阵狂风吹走,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因为“注定要受百年孤独之苦的种族,再不会有重生于世的机会”。
这次,我也知道了Buendia家族所经历的战争之苦正是拉丁美洲内战历史的缩影,而西方垄断资本家也的确在马尔克斯的故乡小镇建过香蕉公司,屠杀过无数拉美劳工,就像Macondo镇的遭遇一样,虽然如今这些痛苦的记忆已经离人们越来越远。而更重要的是,十年后重读《百年孤独》,我才终于知道“孤独”可以如此千姿百态,又如出一辙。
冤死的鬼魂忍受不了孤独而苦苦寻找杀死自己的仇人,跋山涉水只为和他叙叙旧,聊聊过去的事情;失眠是瘟疫的一种,失去睡眠的人最终将失去记忆,于是在彻底的孤单中死去;已经死过一次的吉卜赛人又回到人世间,因为他无法忍受死亡的孤寂;因为孤独,女人可以食土成癖,也可以把手揿到火红的烧炭上直至闻到皮肉焦灼的味道;因为孤独,男人的血可以流淌过半个小镇,沿着墙角,绕过地毯,一直来到厨房,停在母亲的脚下;绑在栗树上、在院子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忘了语言,忘了自己是谁,这是一种孤独;四世同堂、为子孙后代忙碌了将近一个半世纪的老妪,最后抽缩成婴儿般大小的身体差点被老鼠活吃了,这也是一种孤独;而孤独中之最孤独者莫过于登上权力顶峰的主角Aureliano上校,他不可能再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母亲……
“Buendia家族孤独的源头是什么?”曼多扎问马尔克斯。
“是爱的缺失。”
他谈起妻子,“爱是我们逐渐学会的”
爱的力量可以有多强大,马尔克斯的答案应该就是他在20年后创作的又一部让人着魔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它的第一章结尾如此令人错愕战栗:丈夫的葬礼刚结束,六十多岁的Fermina发现送葬客人中留到最后才走的一位是Ariza,于是她走上前去,想感谢这位几乎早已没有往来的旧识。但是Ariza先开口了,“Fermina,”他说,“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了,我要再说一遍,我对你的爱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Ariza形单影只地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却没有像Aureliano上校那样被孤独吞噬——“爱是我们逐渐学会的。”马尔克斯在谈论起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梅萨德丝时这样说。要战胜无所不在的孤独,人类一定得学会去爱。
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Ariza带着Fermina出海旅行。由于他们的船曾在一个流行霍乱的港口停靠过,所有的城市都拒绝他们登岸。Ariza让船长继续往前行驶,船长问他你是说真的吗?Ariza回答:“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说过不当真的话。”“那么我们还要这样在海上来回漂流多久?”船长又问。“直到永远。”Ariza的这个答案已经准备了“五十三年,七个月,又十一个日夜”。
我记得自己刚读完《霍乱时期的爱情》时一度感到困惑:这本书与《百年孤独》是同一个作者吗?这本书证明,马尔克斯可以只说关于爱情的故事,而这个纯粹的爱情故事在马尔克斯笔下也就有了史诗般的宏大和不朽。后来得知马尔克斯是双鱼座,心想只有当《百年孤独》的作者碰巧是双鱼这个星座中之最古老者,人类文学的长廊里才可能世代流传起Ariza和Fermina的故事。
中篇《恶时辰》是他早期的作品(1962),较之成熟的代表作显得过于“写实”,因而缺乏他标志性的“魔幻”魅力。马尔克斯接受访谈时说,那一时期的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更接近并反映政治与生活的现实。他早期的作品《枯枝败叶》、《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格兰德大娘的葬礼》以及《恶时辰》都是对哥伦比亚真实生活的写照。他认为这些作品无论多好或者多坏,全部都结束于书的“最后一页”,因而是“有局限性”的作品,而他相信“我能写出更好的东西”。《百年孤独》与《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生命力显然远远超越了“书的最后一页”。另两部马尔克斯本人比较满意的代表作是《家长的没落》以及《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造物主赋予马尔克斯异乎寻常的力量和智慧,才有了继《堂吉诃德》之后最伟大的西班牙语小说。晚年的马尔克斯几乎达到了托尔斯泰的平和、宽容与博爱的境界。正如他本人所言,对于他的作品,评论家们往往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特质:作者对于他笔下那些“可怜的生物们”充满了“无尽的同情”。
默默遥祝马尔克斯战胜病魔,早日重拾纸笔。
(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