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几乎没有彻头彻尾是书评的报刊,但是真正的书评大国,任何报刊都辟有书评版面,哪怕是登满红灯区广告的晚报。
日本在19世纪末出现书评报刊,如《出版月评》。战后,《图书新闻》等3种书评报纸是左翼知识人的思想阵地,但80年代以来,说教似的书评变得面目可憎,读者零落。《书的杂志》应运而生,打出“脱教养主义”的旗号,聚拢一圈子读者。每期只登载五六篇短短的书评,余下的篇幅大都是书话、闲话乃至废话,可年轻人喜欢,已延续20多年。1994年杂志《达·芬奇》问世,但内容与其说是书评,不如说是娱乐,诸如“歌手今年爱读的书”、“卡拉OK唱得好的作家”、“适合女扮男装的作家”等。本来未超越前近代的书评报刊,亦步亦趋,跟着消费社会从“脱教养主义”到“耽娱乐主义”,一路没落下去。
在日本说到书评,通常指一般报刊上登载的书评。过去有“书评三千”的说法,意思是书被报刊评一下就销路大开。尤其是《朝日新闻》书评版,编辑和作者纷纷寄书去,“敬请高评”,但现在这已经是神话,甚至越评越被人怀疑是托儿。《朝日新闻》、《每日新闻》、《读卖新闻》三大报的书评都采用书评委员制度。以《朝日新闻》为例,现有书评委员21名(社内3人,外聘18人),任期两年。9名书评版编辑先从四五百本书中选出120余本,书评委员隔周集会,每人随意从中选取3本,经讨论决出一册,拿回家去写书评。文学家兼出版家菊池宽主张,书评要比读者多迈出半步,但书评委员多有所专,欠缺职业书评家对书本一视同仁的眼光,超前更不止一步两步。问题还在于,决然要写一篇书评时那本书还没读呢,过了门才看见长相,好赖都是它。书评不过是报刊的附庸,难以独立,更不可能形成文学家兼书评家丸谷才一所提倡的“书评文化”。
村上春树说他不大读书评,归根结底原因在文体。《每日新闻》书评版基于媒体大众性,选书的标准是读来有趣,原则上不取学术书,并讲求书评本身应该是作品。评者处于作者和读者之间,用打动人心的文体对图书进行客观的介绍和主观的批评。对作者评头论足,对读者指手画脚,往往失之偏颇。
书评可以有两类,一类醉心于文学或学术,另一类替出版说话,更关注书的销路。报刊书评往往被传统的出版流通所累,经常做马后炮。评者在图书上市后才得到书,等他发表书评时,滞销的书已退回出版社仓库;一旦其书评起作用,书重新上市,却时过境迁,读者可能又不买了。
我之所以说日本是书评大国,因为它还有一种独特的书评样式,那就是称作文库的袖珍版图书后面的“解说”。少了它,人们甚至会觉得是“残品”。这样,每一本书都附有一个书评,可惜的是,那些“友情出演”或者“附骥尾”的解说大都是好话多说。至于前卫的不知所云,或者俗不可耐,简直令人疑惑评者根本没读书,更是日本书评的通病。
日本的报刊书评似乎已无望再有所突破,而今又遭受网上书评的冲击。网上书店都设有书评,不是请专家来导读,而是任读者情不自禁地叫一声好,自由抒写。在出版的茫茫洪水中,如何获取和整理图书信息,发现值得广而告之的书,已成为书评第一关,或许网上书评对于闯过这一关能做点什么贡献。
(摘编自中央编译出版社《日边瞻日本》,作者:李长声)
(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