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唐代诗人李白的这首《静夜思》,娓娓道出中国人的绵长乡愁,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可是,最近日本一家媒体报道了一位在日本读书的华裔初中生的发现——《静夜思》在日本流传的版本与中国的不同,日本版可能更接近李白的原文;紧接着,新加坡《联合早报》刊载一封署名“王锦思”的读者来信《日本人为何没篡改李白<静夜思>》,提出这首诗“在日本是原文,中国则是明朝以后为普及诗词而改写的山寨版”、“有些东西在中国失掉或者改变,反而在日本保留了原样,让中国人重新发现自己的古代文化”、“山寨版的《静夜思》在山寨文化盛行的中国于是得以传播至今,并视为理所当然,无疑是一种悲哀”等看法。
这些说辞,在国内引发不小的“震动”,记者为此采访了中国语言文学界的多位专家,他们对于“篡改说”、“山寨说”表示强烈的反感,并举中外文学中的实例详细解释,希望帮助中外读者深入了解中国文化在海外传播与本土演变的实际状况。
“抄本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引驰告诉记者,中国的诗文是从北宋开始印刷出版的。在那之前,文学以抄本形式流传。“抄本时代”,一个文本有十几种不同的传抄本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静夜思》四句诗,至少有50种不同版本,并且你很难知道哪一种抄本更接近‘原本’。我们现在熟知的‘举头望明月’版本是在明代确定下来的。当时的编订者取‘明月’而舍‘山月’,取‘望明月’舍‘看明月’,依据的是当时的审美取向。就像陶渊明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见’字,有抄本为‘望’,于是引起了‘见、望之争’,苏轼认为‘见’字更佳,遂固定至今。这种做法,以当代人的眼光看是‘侵犯著作权’,但古代的状况不同。”陈引驰教授认为,今人读到的《静夜思》已经不仅仅是一首“唐”诗,它其实凝结了1300多年来一代又一代人的审美创造,后人应该报以尊重的态度。
说到“真实”,陈引驰教授引用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的名言:历史的真实和对历史理解的真实这两者的结合才是真实。“诗人、月光、夜晚,这基本的物象构成了诗境与情境的永恒,这才是这首诗发生情感表达作用的最重要的元素。历史细节的变动无损于理解这首诗的真实诗意。此外,这种情况并不只在中国有。西方在进入印刷时代的中世纪之前,手抄本也是不断在传抄中改动演变的。例如《马可·波罗游记》就有150种不同传抄的文本。”这是时间与文学共同作用而留与后人的馈赠。
业内人士指出:“山寨文化”是经济全球化与网络新媒体背景下出现的一种全球性的文化与社会现象,将此概念套用到中国文学的演变过程上,稍具文学常识的人都难以接受。
“包容性”是中国古诗的魅力
不仅《静夜思》有中日版本之异。身居海外的语言文字学者翟华最近发现,中国通行版《凉州词》与“日版”《凉州词》两相对照,广受称道的最后一句诗“春风不度玉门关”在“日版”中为“春光不度玉门关”。
到底哪个是王之涣的原版呢?翟华认为“春光”的可能性大一些。王之涣是盛唐时期的诗人,在他去世后仅两年成书的《国秀集》“王之涣”名下记《凉州词》诗为:“一片孤城万仞山,黄河远上白云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光不度玉门关。”这是《凉州词》最早的出处。但在《国秀集》成书80年之后,唐人薛用弱《集异记》却载此诗为:“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此后,宋、元、清代所编撰的唐诗集对这首诗的记载出现多处差异,直到清代蘅塘退士编《唐诗三百首》时定稿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翟华认为:中国古诗在传抄、勘定的过程中可能加入了后人的理解,所以各个时期版本略有不同,但总体来说是朝着通俗和平民化的方向走,如“床前明月光”、“春风不度玉门关”等,这是诗的生命力所在。
“中国诗词历久弥新,就是因为每一代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与自己处境、心境的共鸣。至于它是什么版本,每句话到底如何解释,甚至有的字都念了白字,倒是次要的了。所以我认为考证、确认各个版本的异同是专家的事情,而老百姓只需要体会其意境。如果专家考证的结果与当今老百姓心目中早已形成的意境不同,那么就不可能回复到古版或者‘正版’,考证的结果只能是个学术成果而已。”翟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由于身在海外,翟华特别留意中国诗词在海外的当代传播,他告诉记者:中国诗词在国外的翻译往往有多个版本,无论是中国学者的翻译,还是外国汉学家的翻译,意境都略有不同,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中国古诗词的魅力其实也在于它们的“包容性”——没有唯一的解释。
(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