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白天,《问事报》高层大楼伯恩斯坦办公室。
凯恩六十五岁左右时拍的—张照片的特写。镜头往后拉,显现出这张照片原来镶嵌在墙上的镜框里。照片下背冲桌子坐着伯恩斯坦。他原本是个小个儿犹太人,现在看起来仿佛比他年轻时的个儿更小了。他的头已经全秃了,但行动敏捷,双目炯炯有神。
伯恩斯坦(厌烦地):“谁是忙人?我,我是董事长,有的是时间……你想了解什么呢?”
汤普逊:“我们想我们也许能弄明白他临死时说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伯恩斯坦:“你指的是玫瑰花蕾吗?(思索着),可能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在他早年的时候,曾有过不少姑娘。”
汤普逊(感兴趣地):“伯恩斯坦先生,您是不是认为这是难以置信的:凯恩先生偶然遇到过一个姑娘,但在五十年以后,在他临终的时候……”
伯恩斯坦:“您太年轻了,先生……(想起了他的姓)汤普逊先生。有时候,一个人会想起他似乎不可能想起来的事情。例如,就拿我来说吧。一八九六年,有一次我在泽西乘渡船摆渡。正当我们的船离开码头的时候,另一条渡船靠了码头……,(慢慢地)那条船上有一个姑娘……她等着排队上岸。她穿着一件白连衣裙
……手中拿着一顶白伞……,我看到她只有一刹那的时间,而她根本就没看见我……,但我可以发誓,从那以后,没有哪一个月,我不想起这个姑娘来的。(得意地)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微笑着)
汤普逊:“是啊……我明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玫瑰花蕾是怎么回事呢?我想要知道……”
伯恩斯坦:“您还找过谁?”
汤普逊:“您知道,我到亚特兰大城去过……”
伯恩斯坦:“苏珊?!他死的那无我还给她去过电话。我想,总得有个人……(忧伤地)可是她甚至都不能接电话了。”
汤普逊(平静地):“她也同样地不能跟我谈话。过几天我还得去找她。(沉默)。那么,玫瑰花蕾,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请相信,要是我哪怕知道一丁点儿这是谁,我都会告诉您的。”
汤普逊:“伯恩斯坦先生,如果您有这样的好意的话,……那么您跟我讲一点有关凯恩先生的事吧……,讲一点您能想到的关于他的事……一些您并不认为有多大意义的事……。不管怎么说,您是从他一开始干事业就在他跟前的。”
伯恩斯坦:“甚至在他的事业开始以前,年轻人!(并不特别伤感地)直到现在,他死后(停顿)除苏珊以外,您还找过谁?”
汤普逊:“我再也没有找过谁。可是我看过华尔特·泰却的材料,看过他的日记……”
伯恩斯坦:“泰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蠢货!”
汤普逊:“可他赚了很多钱。”
伯恩斯坦:“赚很多钱──要是您一生的目的就在于此,那倒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就拿凯恩先生来说吧,他所需要的就不是钱!泰却先生从来不理解他。有时候甚至连我也不理解他……。(沉思)您知道吗,凯恩先生老是说他自己是天才……而我却认为泰却是对的。他身上有一种稍稍有点怪的幽默感,这往往连我也不知道
……(打断了自己的话)就像在那天晚上,他的歌剧院在芝加哥隆重开幕那天晚上,
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您知道,这座剧院是他为苏珊盖的,……她应该成为一个歌剧演员的。”
他以一个蔑视的手势强调他对此事评价不高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然,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一九—四年。凯恩夫人扮演主角,她演得很糟糕。可是谁也不敢说,……甚至评论家也如此。那时凯恩是个大人物!只有一个小伙子,他的朋友杰德·李兰特……”
一九一四年。
晚上。《问事报》芝加哥分社的一个办公室。屋子里几乎是空空的。已经很晚了。谁也没有在工作。五十岁上下的伯恩斯坦被凯恩的一群职员包围着。其中,大多数人穿着夜礼服,有些人还穿着大衣,戴着帽子。所有的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向一个年轻工作人员小声地问道:“杰德·李兰特怎么样了?他的文章已经交了吗?”
工作人员:“还没有。”
伯恩斯坦:“去催催他。”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为什么您自己不去呢,伯恩斯坦先生?您是知道李兰特先生的脾气的……”
伯恩斯坦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说道:“我怕他激动。”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停顿一会儿之后):“据我所知,以前您、李兰特和凯恩先生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伯恩斯坦:“李兰特先生是凯恩先生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一起在一所必须学拉丁文的古典中学读书……在格劳顿。”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那难道不是叫格洛顿吗?”
伯恩斯坦:“格劳顿……格洛顿……反正他们一起在大学里办报。李兰特先生从来是一分钱也没有的……,他出生在一个古老的家庭里……父亲被认为有一千万家产,可是有一天忽然自杀了。于是发现,家里除了债务之外,什么也没有……。
可是,李兰特有很好的鉴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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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他是一个好样儿的……,这个李兰特(稍事停顿)他为什么离开纽约?”
伯恩斯坦(不大想说地):“这事说来话长。”
另一个工作人员(不知分寸地):“好象,他们吵了一架……”
伯恩斯坦(很快地):“我一点也不了解……(忧郁地)在任何情况下,李兰特和凯思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不是那种从字面上去理解的吵架……,最好还是忘记这一点……(转身向着城市新闻栏的编辑)顺便问一句,李兰特的文章是偏重于写演技方面的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的,……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我们是从最突出的新闻的角度来报道这件事情的。”
伯恩斯坦:“而且还从舆论的角度……那篇关于音乐的文章怎么样了?您已经拿到了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啊,文章已经写好,……梅尔文先生写了一篇很长的述评。”
伯恩斯坦:“文章富有热情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的,很热情!(小声地)当然罗!”
伯恩斯坦:“是啊,是啊……难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凯恩的声音:“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转过身来。凯恩走了进来。他已经四十九岁,显著地发胖了。他穿着大衣,手中拿着礼帽。
伯恩斯坦:“您好,凯恩先生。”
以伯恩斯坦为首的所有的职员都拥向凯恩。他们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凯恩先生,真是意想不到的!”
凯恩:“我们很走运啊……”
马上出现一片沉默,话是多余的。
凯恩:“各个栏目都写了关于歌剧的文章了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完全按照您的指示办的,凯恩先生还有两套照片。”
凯恩(特别漫不经心地):“那么文章呢?”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啊……凯恩先生。”
凯恩(平静地):“写得成功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写得很好,凯恩先生。”
凯恩默默地看了他—会儿。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但还会有另一篇……关于表演的文章。”
凯恩(急躁地):“难道文章还没有写好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没写好,凯恩先生。”
凯恩:“这是李兰特的文章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的,凯恩先生。”
凯恩:“他说那篇文章什么时候能写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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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他什么也没跟我们说。”
凯恩:“他过去干事很快!是这样吗,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是啊,他的确一直干得很快,凯恩先生。”
凯恩:“他在哪儿啊?”
编辑部的一个工作人员指着编辑部办公室一头的一扇关着的玻璃门:“他在那儿,凯恩先生!”
凯恩望着门。伯恩斯坦无能为力地、不安地想说点什么。
伯恩斯坦:“凯恩先生……”
凯恩:“我知道,伯恩斯坦先生!”
凯恩向玻璃门走去。编辑望着伯恩斯坦。凯恩推开门走了进去,随手又把门关上。
伯恩斯坦:“李兰特和凯恩……他们有十年没有讲话了。(长时间的停顿)请原谅我。”他也向玻璃门走去。
李兰特的办公室。
伯恩斯坦走了进来。
李兰特的桌上有一只空酒瓶。他一头扎在打字机上,打字机上有一张只打了一段文章的纸。桌子的另一侧,站着凯恩,他望着李兰特。凯恩脸上的表情是恶狠狠的。伯恩斯坦看了凯恩一会儿,然后快步走到李兰特跟前,摇晃着他。
伯恩斯坦:“哎,李兰特先生,……李兰特先生!”
李兰特直起腰来。他一眼见到凯恩,就望着他。
伯恩斯坦:“过去他从来也不喝酒的,凯恩先生。从来不喝的。我们都知道。”
凯恩(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这儿是什么?……他写了些什么?”
伯恩斯坦弯下身来,凑近打字机,费力地读着李兰特所写的东西。
伯恩斯坦(读道):“苏珊·亚力山大夫人长得很漂亮,但却是—个没有发展前途、没有才能的业余爱好者……(稍停,喘口气)昨天晚上,新落成的芝加哥歌剧院的演出季节开始了。她在歌剧中扮演泰……泰……’ (带着抱歉的微笑望者凯恩)我发不出这个名字的音来,凯恩先生。”
凯恩:“泰依斯。”
伯恩斯坦抱歉地看了凯恩一会儿,然后很为难地继续读道。
伯恩斯坦:“幸而,不需要我们这一栏来评价她的歌唱得怎么样。至于谈到她的演技,那简直没法……”
他不吭声了,一个劲儿地看着那张纸。
凯恩(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念吧!”
伯恩斯坦(没有抬起头来):“就这些了。”
凯恩把这张纸从打字机上取下来,不出声地读着。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凯恩(非常轻地):“至于谈到她的演技,那么,以本文作者看来,除了说她的演技是处于最低等的……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说了。(然后急躁地)您明白吗,伯恩斯坦先生……以本文作者看来……”
伯恩斯坦(抱歉地):“我没看到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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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这里是没有这个意思,伯恩斯坦先生。我来口述,你记吧。”
伯恩斯坦(惊恐地看着凯恩):“我不会速记。”
凯恩:“把打字机给我。我自己来完成这篇文章。”
伯恩斯坦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凯恩已经脱去了上衣,坐在打字机旁,带着毫不留情的表情在打着什么。传来了伯恩斯坦的声音。在下一个画面中他在继续说着……
一九四零年。
白天。伯恩斯坦的办公室。
伯恩斯坦(对汤普逊):“他写完了这篇文章。关于他所爱的这个女人,他写了一篇我所读过的评论文章中骂得最凶的评论。我们把这篇文章登在所有的报纸上。”
汤普逊(停顿一会儿之后):“我看,对于苏珊的才能,凯恩先生从来也没有什么高度的评价。”
伯恩斯坦(自信地):“他认为她是一个伟大的演员。汤普逊先生。他确实相信这一点。她的前途影响到他的虚荣心。自从遇到苏珊之后,凯恩先生就不象从前那样关心自己的成就了……噢,我不是在责怪苏珊……”
汤普逊:“那么,好,那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评论文章来呢?凯恩的报纸对她总是只有一片阿谀的赞扬声。”
伯恩斯坦:“啊,是啊!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可是跟您说过,汤普逊先生,这个人是难以理解的。他具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也许,后来凯恩先生认为,如果他以这种调子来写完这篇文章的话,那么,他就能向李兰特证明自己是正直的。您知道吗?李兰特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凯恩已经向他证明了这一
点……我已经跟您说过,这个人是很难理解的。(停顿)您应当跟李兰特谈谈。(沉思地)从凯恩接手办《问事报》的第一天起,他就和我们在一起了。”
一八九一年。
炎热的夏日。
《问事报》的旧楼。
银幕上出现了一辆双轮马车。车上坐着凯恩和李兰特。两个人都穿得象纽约的花花公子那样。凯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李兰特也不慌不忙地跟着跳下来。
凯恩(用手杖指点着):“你看看这个,杰德。几天内一切都要变样了。”
容光焕发的凯恩奔放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悦。杰德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望着他。
他们走进楼去。
一辆四轮马车驶近人行道。马车的后门敞开着。床、被褥、箱子、带镜框的画等各种各样东西堆在一起,伯恩斯坦就坐在它们中间。他很费劲地从那里走了出来。
伯恩斯坦(对马车夫):“来吧,我帮你来安排这些破烂东西。”
马车夫:“这里没有住房,这里是编辑部。”
伯恩斯坦:“我凭什么给您钱哪,先生。我花钱是让您来指点还是让您来干活的啊?”
(编辑: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