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零年。
白天。
皑皑白雪覆盖着无垠的田野,令人目眩。雪地里出现了六岁的查尔斯·福斯特·凯恩小小的身影。他把雪球直对着观众扔过来。
他面对着旅馆的一座不大的楼房。楼房上挂着一块牌子:
“凯恩夫人旅馆。
头等食宿条件。
此处消息灵通。”
查尔斯·凯恩的一个雪球落到了招牌上。查尔斯又捏好了一个雪球。
客厅。凯恩夫人,一个约摸二十八岁的女人正望着窗外的儿子。
凯恩夫人(喊道):“小心一点,查尔斯!”
泰却的声音:“凯恩夫人……”
凯恩夫人(对着窗户喊道):“查尔斯,把围巾裹紧一点!”
可以看到,小男孩跑开了。凯恩夫人转过身来。在我们面前是她的脸——一张刚毅、然而却受尽折磨的、善良的脸。
泰却的声音:“我认为我们该告诉他……”
镜头移动了,于是我们看到站在桌旁的泰却。这是—个大约二十六岁的高傲的人。桌上放着他的礼帽和一些纸。
凯恩夫人:“我现在就在这些纸上签字,泰却先生。”
老凯恩的声音:“您看来是忘了我是小孩的父亲。”
听到他的声音,凯恩夫人和泰却都朝他转过身去。镜头也继续移动,我们看到了凯恩的父亲。
凯恩夫人:“一切都将按照我对泰却先生说的那样进行。”
老凯恩:“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向法院起诉。父亲有权利……一个房客缴不起房租,留下了一张没有任何价值的证件……,再说,要是这张东西真有什么价值的话,那么这份财产也属于我……。我自己也认识弗莱德·格莱依弗斯……如果他能料想到会发生这一类纠葛的话,他就会把这些证件留给我们两个人。”
泰却:“可是证件上只签署了凯恩夫人一个人的名字。”
老凯恩:“但他欠的食宿费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啊……,再说,我也不同意把我的小男孩交给什么银行去监护,仅仅是因为……”
凯恩夫人(平静地):“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蠢话,奇姆。”
泰却:“银行已最后决定如何解决孩子的教育、住处等问题。”
老凯恩:“我一想到银行,就想到监护人……”
凯恩夫人的目光与她丈夫的目光相遇了。她丈夫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说明她胜利了。
凯恩夫人(更沉稳地):“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蠢话,奇姆。”
泰却:“我们承担了全权管理您在科罗拉多州的矿产的责任。我再重复一遍,这些矿产的唯一的主人是您,凯恩夫人。”
老凯恩想要说话。他两次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凯恩夫人:“我该在哪儿签字啊,泰却先生?”
泰却(指给她看):“在这儿,凯恩夫人。”
老凯恩(不愉快地):“以后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玛丽,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人们会以为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并且……”
凯恩夫人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凯恩不再作声了。
泰却:“您和凯恩先生在世时每年可获得五万美元,而活着……”
凯恩夫人在证件上签字。
老凯恩:“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
凯恩夫人:“当然……请继续说,泰却先生……”
凯恩夫人一边和泰却说话,一边倾听着窗外儿子的声音。老凯恩走到窗边。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查尔斯。他正在向雪人进攻。他一条腿跪在地上,用雪球瞄准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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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如果那些叛乱者愿意打,那就让他们挨打吧!我们的条件是让他们无条件投降。向敌人冲啊!美国万岁!”
老凯恩关上了窗户。
泰却:“根据委托书,所有其他的钱──包括基本资金和一切收益,在您的儿子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成年之前,应当由银行管理。当他年满二十五岁时,就由他掌管自己的全部财产。”
凯恩夫人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凯恩夫人:“请继续说吧,泰却先生。”
透过窗户,又可以看到查尔斯了。
查尔斯:“你打不倒我,艾恩琪·杰克逊!我是老希柯里!”
他把雪球朝雪人扔过去,没有扔着。于是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雪人爬过去。
泰却的声音:“差不多已经五点了,凯恩夫人……您不认为我该和孩子认识一下了吗?……”
凯恩夫人和泰却站在窗边。
凯恩夫人:“他的箱子已经整理好了……(她的声音由于激动而哽住了),早在两星期前,我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她说不下去了,向门边走去。
泰却:“我已经安排好了,让教师在芝加哥接我们。本来我可以亲自带他去,
可是您们希望一切都保守秘密……”
泰却紧紧地抿着嘴,默默望着老凯恩。然后他跟着凯恩夫人走去,她的丈夫也向他们这边走来。
查尔斯站在雪地里,手中拿着一副滑雪板。他在他们家的房子前面玩,这是一栋有木头台阶的、破旧的二层楼房。
小凯恩注意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妈妈和其他人。
查尔斯:“哎,妈妈!……妈妈,您看见吗(指雪人)?我从他嘴里把烟斗拿下来了。要是再下雪,看我收拾他……”
凯恩夫人:“我们最好回家去吧,儿子。我们该给你准备……”
泰却(向查尔斯走近):“查尔斯,我叫泰却……”
凯恩夫人:“这是泰却先生,查尔斯。”
泰却:“你好,查尔斯。”
老凯恩:“他……是从东部来的……”
查尔斯:“您好!您好,爸爸!”
老凯恩:“你好,查利。”
凯恩夫人:“查尔斯,你今天晚上和泰却先生一起出发去旅行。你们坐十点钟的火车走。”
老凯恩:“就是那辆灯全亮着的火车。”
查尔斯:“那您去吗,妈妈?”
泰却:“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去,查尔斯……”
查尔斯:“我上哪儿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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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凯恩:“你会看到芝加哥和纽约……或者还有华盛顿……是吗,泰却先生?”
泰却(亲切地):“当然,他会看见的。我但愿我是一个小男孩,平生第一次去作这样的旅行。”
查尔斯:“妈妈,您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凯恩夫人:“我们得留在这儿,查尔斯。”
老凯恩:“从现在起,你得和泰却先生一起生活,查利!你会成为一个有钱人。你妈妈认为……也就是……嗳……她和我作出决定:你不该在这里受教育,……有可能,你会成为美国最有钱的人,所以你应当……”
凯恩夫人:“你不会感到寂寞的,查尔斯……”
泰却:“我们会过得很快乐的,查尔斯……我们会很幸福的。”
小男孩直盯着他看。
泰却:“来吧,查尔斯,让我们来握握手。”
查尔斯仍然盯着他看。
泰却:“我一点儿也不吓人啊!来吧,把手伸过来!……你想说点什么呢?”
他想去握查尔斯的手。查尔斯一句话也不说,用滑雪板打他的肚子。泰却急忙闪开,费劲地喘着气。
泰却(想做出微笑的样子):“你差点儿把我打倒在地,查尔斯,……滑雪板不是用来打人的,是用来滑雪的。等我们到了纽约,查尔斯,我们买一个新的滑雪板,一个……”
他离凯恩很近,又伸出手来放在凯恩的肩膀上,凯恩对准他的踝节部踢了一脚。
凯恩太太:“查尔斯!”
他向她扑过去,抱住了她。凯恩太太慢慢地用胳膊搂住了他。
查尔斯(惊慌地):“妈妈!妈妈!”
凯恩夫人:“没关系的,查尔斯,没关系的……”
老凯恩:“请原谅,泰却先生!这个孩子该好好揍一顿。”
凯恩夫人(声音里可以听出挑衅的味道):“你这样认为吗?奇姆?”
老凯恩:“是的!”
凯恩夫人眼睛盯着丈夫,一字一字地慢慢说道:“所以他要到你碰不到他的地方去受教育。”
老式火车的车轮在铁轨上滚动着。
火车。
卧铺房间。泰却站在查尔斯床前。他默默地看着这个小男孩。他的目光同时流露出气愤、同情和无奈的神情。
查尔斯把脸埋在枕头上。可以听到一声声凄惨的哭喊声。
查尔斯:“妈妈!妈妈!”
泰却的手稿的一段文字填满着整个银幕。这段文字是:
“这是—个普通的、幸运的无赖,他已经变坏了,他是—个没有原则、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的人。
“他的财产由于合理的经营管理,已大大地增多了。根据监护条例,在他满二十五岁的那天,就把他的财产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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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受托当他的监护人期间,我为他置了不少家业,应当指出,其中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他买下了纽约的《问事报》。这份报纸成了他最喜爱的消遣。
“在他掌握《问事报》后的三年,尽管当时我已不再是他的代理人,但我认为我有责任向他指出他的行为的危险性。”
一八九八年。
白天。
凯恩在《问事报》社的办公室。
报纸上的一个标题:
《西班牙军舰离开了泽西海岸》
镜头移动了,我们看到手中拿着一份《问事报》的泰却。他站在凯恩办公室的桌子跟前。
泰却:“您真的认为可以这样办报吗?”
凯恩:“我没有应当怎样办报的概念,泰却先生。我只是试图把我所想的表现出来。”
泰却(读标题〕:“《西班牙军舰离开了泽西海岸》。可是您丝毫也不能证明这些奥尔良人确实已经离开了泽西海岸。”
凯恩:“那您能证明不是这样吗?”
伯恩斯坦手拿电报闯了进来。当他见到泰却时,他站住了。
凯恩(亲切地):“伯恩斯坦先生,泰却先生。”
伯恩斯坦:“泰却先生,你好!”
泰却微微地向他点了一下头。
伯恩斯坦(继续说):“凯思先生,我们刚收到一份从古巴拍来的电报。”
他感到很窘,就停止不说下去了。
凯恩:“没事。……我们没有什么秘密需要对我们的读者隐瞒……而泰却先生是我们最忠实的读者之一……自从我负责办报以来,他在我们每一期报纸上都挑错,而且都挑对了。那么,电报都说些什么呢?”
伯恩斯坦(读道):“《在古巴吃得非常好,女人长得很漂亮,句号。我可以寄给您一首歌颂大自然的散文诗,但我感到我没有权利浪费您的钱。句号。古巴没有任何战争。》签名是:威勒。要回电吗?”。
凯恩:“要回的……亲爱的威勒……(片刻的停顿)把散文诗寄来吧……我保
证会有战争。”
伯恩斯坦:“好极了,凯思先生。”
凯恩:“我自己也很欣赏这个回电,立即发出去吧。”
伯恩斯坦:“马上就发。”
伯恩斯坦走了。凯恩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泰却。泰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经过短暂的犹豫,泰却又作了一次尝试。
泰却:“查尔斯,我来是想和您谈谈关于你们的……这个活动……嗳……你们的《问事报》搞的……,反对‘大都会’的活动。”
凯恩:“您请说吧,泰却先生……”
泰却(又试图回到这个话题上来):“查尔斯,您显然认为,您还象是在大学里办您的《每日》报那样吧?……是吗?”
凯恩:“不,我并不这样认为……(装作很伤心的样子)如果您能了解一下我的开支的话……(停顿)……再说,我早已不能继续在大学里办报了,因为我已经被开除出校了。(嘲笑地)难道您忘了这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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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却直盯着他看。
凯恩:“我记得很清楚。我感到正是那时,泰却先生,我不再相信您是全能的(几乎是怜悯地)我从来都不相信,您会同意从纽约来此一行,不相信如果让您单独地与系主任谈三个小时,竟然不能使他相信我是被误解了……您知道吗?泰却先生,当您宣布说系主任的决定不能更改时,我的心都凉了……(他沉思了一会儿,
表示疑问地望着泰却,一字一字地重复道)不──能──更──改……”
泰却紧闭着嘴唇,生气地望着他。
凯恩:“我甚至没法跟您说,我是花费了多少时间才学会准确地发这几个字的音的……可您看,我到底还是忘了。”
泰却(说得很快,冷冷的调子):“我到您这儿来,查尔斯,是为了跟您谈谈关于你们的……《问事报》搞的反对‘大都会’的活动。我认为我有责任提醒您注意您显然已经忘掉一个事实……,要知道您自己也是大股东之一啊!”
凯恩(温和地):“那难道《问事报》对‘大都会’的报道不对吗?”
泰却避而不答。
凯恩:“泰却先生,问题在于你不能理解你是在跟两个人说话。作为一个拥有八万二千六百三十一股——你看,我对我拥有多少股票确实还是有点概念的──大都会转运公司股票的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来说,我同意你的意见。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是一个危险的无赖,应该封闭他的报纸,还应该成立一个委员会来抵制他。如果你能成立这样一个委员会,我可以捐款一千元。”
泰却(愤怒地)“查尔斯,我的时间很宝贵。”
凯恩:“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态度转为严肃),我是问事报的出版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我感到满意的秘密……。作为一个出版商,我必须注意到:不要让这个城市的那些靠沉重的劳动来谋生、并且对什么也不怀疑的正直的居民,成为靠他们发横财的那一小撮强盗的牺牲品。愿上帝保佑他们,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保护
他们利益的人!我还可以告诉您另一个小小的秘密,泰却先生……我认为,我正是应该这样去做的。您也知道,我又有钱,又有财产。如果我不去维护这些人的利益,那么别的什么人会出来维护他们的利益,很可能,这将是一个既没有钱,也没有财产的人……,这就很糟糕了。”
泰却戴上帽子。
凯恩:“您已经要走了吗?泰却先生?”
泰却:“以后您会明白,查尔斯,对于钱和财产应当关心,应当保全他们就象……(停顿)昨天我偶然地看到了您的声明。”
凯恩(带有伤感的色彩):“我也看到了。”
泰却:“我想告诉您,这份《问事报》……每年要花掉您一百万元钱……,您要是继续办这样的慈善事业……从您这方面来说是不明智的。”
凯恩:“您说得对……去年我们确实亏了一百万元钱。我们打算今年再亏它一百万……,您知道吗,泰却先生……即使每年亏一百万……我们也要在六十年以后……才被迫停办这份报纸。”
泰却纪念馆。
特写:手稿中一行一行的字。
“我再重复一句,他根本不懂得做人的最起码道理。
他庸俗到令人难以置信,对人根本不尊重……”
当观众还没有来得及读完这句话的时候,汤普逊烦恼地把手稿合上了。
他转过身来见到了安得逊小姐,她是来请他离开这儿的。
安得逊小姐:“对您的优待已经是很少见的了,年轻人。您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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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普逊:“没有。请告诉我,安得逊小姐,您不是玫瑰花蕾吗?”
安得逊小姐:“什么?”
汤普逊:“我也不认为您曾经是玫瑰花蕾。好吧,感谢您允许我进入这个大厅。”
他戴上帽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抽起烟来。不招人喜欢的安得逊小姐目送着他。
(编辑: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