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虹
那顿晚饭,林强约了文静来自己家吃。是纯粹的他自己的家。
三年前,林强与玫玫准备结婚,父母出一半他出一半买下了这套60平米的两室一厅,装修好了,家具也一件件置齐了,玫玫却出车祸走了。
林强睹物伤情,想把房子卖了,这时候楼前却挖了个人工湖,湖边修成了本市最大的休闲健身公园,临湖这几栋楼的房价疯了一样向上翻了几个跟头,最终没舍得出手,锁了两年,林强又开始交新女友,年龄也大些了,渐渐觉出独居的好处,干脆做了简单的整理,从父母那里搬了过来。
陆续新置了些日用零碎儿,又按自己的喜好挪动了家具的位置,房内的布置大大迥异于玫玫在时的情景,年青人毕竟是心向新生活的,故人已往矣,活着的人还要求幸福,新女友一个一个地边交往边找感觉,心中的伤痛慢慢淡化。
虽说交往的女友已有几个,但文静却是林强约来住处的第一个女子。这一点上,在同龄人里,林强显得很保守。
三天前,他和文静在公园边上的一处餐厅吃饭,从宽大的玻璃窗望出去,林强指着远处的红楼:“二楼最西头没封阳台的那户就是我那套房,我一个人住。”手转了个方向握住了文静的手,说:“周六晚上来吃晚饭好吗?”
那一日正是晴空如洗,可以看到楼后一侧人工湖里的音乐喷泉正变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姿态,水汽在空中被阳光折射出一道绚丽的彩虹,虹桥一头搭在楼下盛开的合欢树冠的红云上,另一头就搭在林强那套房的阳台上,恍若仙境。
文静掂出这次邀请的分量,从那如诗如画的窗外收回闪动的眼波,冲林强粲然一笑,轻轻说了声:“好。”
林强为准备这顿晚餐煞费苦心,他知道文静喜欢西化的东西,专门买了本西餐食谱,利用现有设施做了几道中西合璧的菜式:微波炉烤翅中,摆在碧绿生菜铺底的不锈钢方盘里;电锅清蒸鲜活的基尾虾;清炒浓绿的西兰花;冷拌了一钵蔬菜沙拉;撕了半只盐锔鸡作冷盘;另外准备了红酒、水果和小圆面包。
他把上午买好的戒指放在上衣口袋里,准备在晚饭时向文静求婚。
蜡烛也买了,想了想却又收了起来,觉得太夸张了;又猛地想起什么,奔向卧室,把新买的一包安全套放在枕下。他认为这应是今晚水到渠成的事。
万事俱备,林强坐下来扫一眼里里外外的布置,没有什么纰漏了,心情却徒然紧张起来,毕竟是决定终生厮守的大事,他觉得有点尿急,便起身去了卫生间。
站在马桶前,他脑子里还在想怎么接待文静,却听到“当”地一声,低头一看,腰带上的金属扣竟掉在了马桶里,只剩下皮带还串在裤鼻儿里,他呆了一下,不明白怎么就发生这种事,皱着眉头提着裤子,找来一只胶皮手套,把金属扣捞上来丢进洗手池里,放开水冲洗,“哗哗”半天,才觉干净,这时,门铃“叮咚”响起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拎起湿淋淋的金属扣,嘴上大声应着:“来了来了!”用擦脚巾擦干,往皮带上扣,越急越扣不上,定睛一看,金属扣上固定皮带的锯齿一端的小轴断掉了,他的头“嗡”地大了,急急冲进卧室,想找条新腰带。
衣橱底层有条旧的,已折得不像样子了,他又拉开最下面的大抽屉,哦,谢天谢地!一只精美的腰带包装盒子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林强一把拖过盒子,急三火四地打开,扯下商标,撕破包装纸就往裤子上串,边系裤子边小跑着给文静开门。
文静也奇怪他的延迟与慌乱,但没有多问。她是懂得给人留余地的女子。脱去外套,先是参观了房间,又赞叹食物的诱人,洗手、入座,林强打开红酒,两人碰杯、慢慢品评每一道菜,一切都如意、温馨。
斟上第三杯酒的时候,文静的脸绯红了,林强很老实地承认:按食谱买了各色原料与比萨粉,本想学做一只比萨饼的,却很失败,没敢上桌。
文静笑着跑进厨房去找,林强跟进来拦她,推拉之间两人就抱在一起了。
拥吻间,她的发香温暖了他的心,他拿出戒指,说:“嫁给我,好吗?” [NextPage]
文静伏在他胸前,点点头,伸出手指让他戴上。他们已交往快半年了,她知道他是忠厚诚挚足以托付终身的人。
饭后,他们一起洗碟收碗,一如默契的小夫妻,又牵手到阳台上,相拥着看楼下灯火通明水色斑斓的湖畔夜景,语至情浓,林强说:“今晚,就留下来好不好?”
这一切,的确是水到渠成。
卧室里,林强脱掉衬衣外的毛衫要去洗澡,一低头,自己先愣在那里了,一直遮盖在毛衫下的新腰带竟是红色的!
文静坐在床边,眼光也在他的腰带上,笑问:“怎么扎红色的腰带?”林强今年二十七了,不是本命年。
“这是——”林强憨憨地回答:“你敲门的时候,发生了个事故,原来的腰带上的金属扣突然坏了,差点在你面前出大丑呢,临时换上这条,当时脑袋都急大了,也没管是什么颜色。这是本命年买的。”
想象着林强当时的狼狈样儿,文静“扑哧”一声笑了:“傻样儿!”一个娇嗔的眼波送过去,继而又很害羞地低下头去。她也是在感情上有些经历的,知道此时该如何酝酿柔情。
头低下来,手指在床单上划着圈儿,半晌,林强却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随她的眼风过来与她温存,再抬眼去看,看见的却是一张焦躁与尴尬的脸:他还在那里摆弄他的腰带!
“见鬼!”他小声嘀咕着,脸孔有点急躁地变形了:又是腰带出了状况,腰带扣卡住了!
文静起身过来帮他,但徒劳。
林强坐到床上去低头继续折腾,还是徒劳。
文静说:“别急。”
林强说:“不急。”
但他额头上沁出汗光来了。
文静蹲下来,反复地拽动腰带头,试图让金属扣松动,但没有一点效果;用指甲抠动金属齿的细轴,细轴纹丝不动;干脆用力握住金属扣两侧的皮带用力拉动,腰带是卡在腰上的,根本用不上力。
他的气息急促起来了,有些恼羞成怒。
温馨的气氛全没了。心底的浪漫情绪不可救药地退去了。
“剪了吧。”林强起身去找剪刀,只找来一把裁纸剪,没有太大的力道,只在皮带上剪出一道印子。再剪,还只是一道印子。
文静的双手像准备进手术室的医生一样无措地半举着,新戒指在灯下闪烁着,她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她看着狼狈不堪的林强像头斗败了的公牛在那里喘着粗气,直笑到捂着肚子“哎哟”。
黑着脸的林强一直看她笑了个够:“你还有心情笑呢。”
文静使劲把笑声憋回去,过来抚着他的手:“好了,先别解了。”
林强气恼道:“那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穿着裤子啊,我想去卫生间怎么办?”
文静又哈哈地大笑起来。 [NextPage]
林强却真的动了气,一声不吭地埋下头。
文静这才收住了笑,轻轻坐过来,给他揩揩额头的汗,握住他的手,摇摇他的臂:“好了,别生气了。”
头又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你哦,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林强静默半晌,才说:“对不起。”
文静又笑了:“傻样儿!”
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子。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靠了会儿,文静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有点赌气地:“不去。”
她坚持:“去吧,你这里没有我穿的拖鞋,你陪我去夜市。”
出门的时候,她又打趣他:“你现在还不着急去卫生间吧?”
林强终于舒展紧蹙的眉头,淡淡一笑。
他们一路散步到了步行街,夜市上正人头攒动,热闹得很,先买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又在利郎专卖店选了一条新款腰带;文静在一个小精品店里看中了一对情侣棉拖鞋,淡黄的绒布,鞋面上支着一对兔耳朵,脚尖儿上嵌着一双亮晶晶的兔眼睛,女款的眼珠儿是红的,男款的眼珠儿是黑的,文静的纤手插进软软的鞋掌里,用鞋底往林强的脸上蹭,看着她甜美的笑脸,林强忍不住伸过手臂拢住她的肩,悄声对她说:“我想亲你了。”
但文静没有再跟林强回家。
林强把她送回她家,在门口,依依不舍。她从他怀里挣出来,笑着喃喃道:“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林强独自回家,他把两双可爱的拖鞋放在门边,边看着那两双兔眼睛边愉快地哼着歌,他坐到沙发上,用新买的剪刀剪断腰上的红腰带,扔进垃圾篓里,然后,上床,酣眠。
第二天一早,他扎上新腰带去上班。在楼下,他把一大袋垃圾扔进路边的大垃圾箱里,扭头骑车便走,却听到“当”地一声,他循声回头,那“当”的一声,是垃圾袋里的红腰带猛地挣开袋口伸展开来,金属扣的一端露着剪开的断茬儿重重地敲在了垃圾箱的铁皮上。
林强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那条红腰带,许久,才回身骑车上路。
他知道,昨晚,他虽没有讲出来,但冰雪聪明的文静想必已猜到,这条本命年的红腰带是玫玫买的,但文静不会想到的是,就是在买红腰带回来的路上,玫玫出了车祸。
林强一下一下用力蹬着车。
阳光明媚,轻风抚面,路上的行人车流在他身边轻快地穿梭。
他想起昨晚文静对他说的话:“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的眼里突然间噙满了泪水。
(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