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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推半就

2010-07-06 16:48:02来源:《十月》    作者:

   

作者:金磊

  
  
  关于刘蔓萝几年前的那场婚变,林九茗草率无礼的臆断令她尴尬,甚至恼火。
 
  林九茗说:“我觉得,恕我直言,这事恐怕跟张佳音还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你自己,我是说,事实上你自己终究会这么做的,你原有的生活终究要被打破,你原有的家庭终究要破裂,关键是你想走向新的生活,谁也帮不了你,当然谁也阻止不了你。”

  这是什么话?就好像她刘蔓萝蓄谋了很久,好像所有的错都在她一个人身上,没有前因只有后果。刘蔓萝委屈极了。真搞不懂林九茗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或者心理才说这样的话的。为了维护张佳音吗?那么他想到她刘蔓萝的感受了吗?况且,她刚刚提到张佳音时,并没有丝毫要责怪的意思。只因张佳音也是个当事人,谈起这件事就绕不过她。她刘蔓萝不是那种倒了霉就怨天尤人、怪三怪四的人。何况,她认为张佳音当初是出于好意。可是,要说张佳音与整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能同意。

  不错,她被张佳音带到城里来时,已经与赵东阳分居了。但并不意味着无可救药。毕竟,导致她从家里搬出来的直接原因是:东东在街上带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紧紧搂着东东这件事。直到今天都没有什么特别有力的证据,仅仅是听别人说的,虽然这个人说得有板有眼,但考虑到两辆摩托车对驰而过,看走眼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当然,在她正处于情绪中的那会儿,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冷静客观,甚至还相当武断、鲁莽,但她相信自己最终肯定还是会从单位里搬回去的,只要东东来讨个饶、给她个台阶就行。前提是她不想闹到不可收拾,不想离婚,实际上在准备结婚时她就下了决心,不管以后日子过成怎样,她都决不离婚。所以,他们还会像别的夫妻那样过下去,东东仍然戒不掉赌博的恶习,他们还会因此而不断争吵,磕磕碰碰,这样那样的不满意,但不见得就过不下去。

  是张佳音的参与改变了事态发展的走向。张佳音本来就对赵东阳看不顺眼,替刘蔓萝不值,此时再听刘蔓萝心浮气躁中从重从严地这么一说,怎能不义愤填膺呢?张佳音说:“你是真能忍,忍到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的话,就算他没有这档子事,单凭他赌博这一条,我早就没法和他过了。”刘蔓萝叹口气说:“不忍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女人嫁了人了,孩子也生了,还能怎么样呢?”张佳音脱口而出:“离婚,跟他离。”刘蔓萝说:“怎么离?”张佳音惊讶地看着刘蔓萝,说:“不会吧?你不知道怎么离婚?先协议,不行就上法院。”刘蔓萝蹙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我家里的那些事。我娘是离婚的,我再离婚,别人该说这是我们家的祖传了,再说,我不想让晶晶到时候恨我,就像当初我恨我娘一样。”张佳音说:“那你就准备这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了?”刘蔓萝想想真是左右为难,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张佳音也跟着一起哭。姐妹俩抱头哭了一阵,张佳音说:“不离也不能饶了他。他能找女人,你就不能找男人吗?”

  现在回头看,很可能就是因为有了这句话在前,才致使张佳音从一开始对整件事的理解就是偏颇的。而通过她那张不严肃、不谨慎的嘴,把这种偏颇传递给大家,然后在大家那里进一步被扭曲也就是当然的了。不是吗?几年之后,竟然连这个当初不知道在哪里的林九茗也这么说,真是岂有此理!可想而知,当初她在那些人的眼里有多可笑、多下作了。

  所以,高庞才敢那么直接,才敢霸王硬上弓。

  刘蔓萝到城里的第二天晚上,跟着张佳音一起去飞月酒吧看高庞的演出。演出完了,高庞又领着她俩转到KK去蹦迪。等回到张佳音的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三个人就一起睡在了佳音家的地板上。

  佳音已经累极,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刘蔓萝却因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男女混居过,怎么也睡不着。尽管她和高庞之间尚隔着一个张佳音,她仍感到自己被笼罩在那个半生不熟的男子的气息中。她的全身始终紧绷着,无法放松下来。这群人的生活方式使她满怀好奇,却也令她颇感不适。她想他们怎么就能够像这样心平气和地混居一室呢,佳音怎么睡得着的?后来,刘蔓萝就这个问题问过高庞,高庞说:“为什么睡不着?就譬如姐弟两个同处一室,有什么关系?”刘蔓萝说:“那你怎么不把我也当作你的姐姐看呢?你爬过来干吗?” [NextPage]

  当天晚上,当刘蔓萝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到异样睁开眼睛时,就看到高庞已经爬了过来。地灯的光亮把他弓着的身影放大到墙上,臃肿得像头黑熊。刘蔓萝惊慌地瞪着他。高庞,对她暧昧而尴尬地笑,挨着她卧了下来。刘蔓萝惊声说:“你干吗?”高庞把手指竖在唇边,目光向张佳音那边示意。刘蔓萝侧头看了一下张佳音,她并没有醒过来,呼噜的频率与高低一如既往。高庞的手环抱了过来。刘蔓萝推开,小声说:“不能,不能!”高庞说:“我就想抱抱你。”刘蔓萝说:“不能,不能。”示意让高庞快爬回去。高庞笑着不说话,手仍然在顽强地钩着她的身体。于是刘蔓萝板下了脸,说:“不行,真的不行,我不是那样的人,请你尊重我。”高庞的笑更尴尬了,怏怏地爬回去。然后刘蔓萝就再也没有睡着。倒是高庞在爬回去之后不久也打起了呼噜。刘蔓萝因此而气呼呼的,她想:经过这么一曲,他竟然还可以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张佳音去上班时,没有叫他们。门咔嗒一声被小心地带上。还没等张佳音的高跟鞋敲打着楼梯的声音消失,高庞就又爬了过来。这一次两人都没说话,各自默默地进攻与抵抗。最后,高庞得手了。
  
  
  
  “你是真心要抵抗吗?那个人很高大强壮吗?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在体型悬殊不是很大的前提下,假如一个女人确实不想让男人得逞,除非是被胁迫,那么这个男人就很难得逞。我的意思是,她紧锁的双腿和不停挣扎的身体。”林九茗说。
  话虽然说得很刻薄、促狭,却也难以辩驳。

  一个刘蔓萝无法断定林九茗是否知晓却更令她感到心虚的细节是,当天早上张佳音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时,她是醒着的。张佳音关上卫生间门时锁舌轻微的咔嗒声,然后是低沉的抽风机的嗡嗡声,牙刷和牙缸碰撞的叮当声,以及淅淅沥沥的水声,她都听得很清晰。但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张佳音走之前,在她身边停留了片刻,她也感觉到了。她知道那是张佳音在察看她,却仍然没睁开眼睛。

  那么,为什么她当时不肯睁开眼睛?为什么她没有起来跟张佳音一起走?

  她想这样的疑问在张佳音心里一定存在。现在她相信,无论她当时是否醒着,张佳音都会认为她没有起来随之离开是一种暗示或者表态。显然,她的这次进城在张佳音心里早被认作为她俩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勾当了。她不敢想象,面对张佳音提供的这个谈资,他们那帮人会以怎样的轻薄态度来亵渎她。半推半就,她突然想起从前曾经听他们在饭局上嬉笑着说起另一个女人时用过的这个词,她能想象这同样的情景、同样的词说不定也已被他们用到了自己身上。这群猪狗!
  
  可是,就算她果真是半推半就,或者什么更难听的别的说法,就能证明她蓄意要抛弃家庭、抛弃孩子了吗?

  确实,当时在她心里是有报复一下赵东阳的恶念。但这样的恶念是在高庞夜间试探式的进犯中被诱发的,并不是因为张佳音所说的那句话正中下怀的结果,她跟张佳音进城来并不是为了打开自己,甚至她最终都没有确切地想要打开自己。她心中报复的念头并不坚决,如果不是高庞强来,那她肯定也就只会停留在昏眩而又略带快感的幻想的初始阶段。或者说,就算她已经错误地留下来了,她离已预演的危险又近了一步,也不能就说她已经陷落了,或者说她在确切地等着危险来临,因为直至此时这危险也未必就会发生,假如不是高庞强来的话。

  可是,按照林九茗的说法,高庞的强攻并不能成为她沦陷的理由,言下之意是,表面上是高庞的强横,而实质上却是她最终主动打开了自己。她果真打开了自己吗?恐怕她无法否认这一点。一个一望便知的事实是,强暴这样的字眼根本摁不上像高庞这样芦苇棒似的瘦弱的身体。那么,她为什么要打开自己?首先,高庞的强攻姿态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先决因素,然后才可能是其他因素。其他什么因素?她无法解释清楚。而且,恐怕她再怎么解释也是白搭,他们不信。她说是因为那个房间的温度、湿度、气味、光照、墙上的一枚钉子、日历、书架,地板上爬行着的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他们能信吗? [NextPage]

  哎,她解释不清楚,越解释越乱。但不管如何,她都可以摸着良心保证,她没想抛弃谁、打破什么。事实上,不必等到离婚后冷静客观的今天,当天傍晚在回乡下的公车上她就已经后悔了,并深深自责。在并不能确定东东有没有负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确定负了东东了。纵然他赌博、胸无大志、粗俗少教养,千错万错,都抵不上她这轻率的一错。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她将脸扭向车窗,木然地看着疾驰而过的行道树以及其后宽广而模糊不清的田野,泪水盈眶。

  回到镇上,刘蔓萝没有去单位,而是回了家。远远地就看见她家的小超市还开着门,灯光从玻璃门窗里边射出来,照亮冷冷清清的半边街道。女儿晶晶和隔壁米店安徽人的儿子在光区里嬉戏追逐,兴奋地尖叫。走近了,她放慢脚步,看看四下里无人,才站在阴影里轻声喊女儿。几声之后,女儿终于停止奔跑,疑惑地看过来,等看清楚了就欣喜地叫一声:“妈妈!”扑了过来。刘蔓萝蹲下身一把紧紧搂住女儿,心口一阵酥麻像过电一般。女儿说:“妈妈,你去哪里啦,怎么一直都不回来呀?”刘蔓萝说:“晶晶想妈妈啦?”女儿说:“嗯。”刘蔓萝说:“妈妈单位里很忙,妈妈在加班呢。”女儿说:“爸爸说妈妈不要我们了,不回来了。”刘蔓萝心里酸楚得想哭,说:“爸爸瞎说,妈妈怎么能不要晶晶呢?”此时,一个声音问:“是蔓萝吧?”刘蔓萝抬头,看见婆婆站在门口的光区里。刘蔓萝放开女儿站起来,微弱地嗯了一声。婆婆走过来,轻声说:“来吧,回家吧,东东刚出去一会儿,我打电话叫他回来。”刘蔓萝尴尬着,说:“不了,我回来看看晶晶,马上就回单位。”婆婆更近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他是去送货的,不是去赌钱……”刘蔓萝转身,说:“我走了,回单位了。”婆婆跟上一步,直凑到她耳边,说:“那个事是谣传,你别信……”刘蔓萝没有答理,逃也似的径直走了。女儿在身后喊:“妈妈,妈妈……”直喊得她肝肠寸断。

  刘蔓萝在婆婆面前感到心虚。此刻,她倒宁愿东东又是出去赌钱了,甚至宁愿婆婆所指的那个谣传就是真的,这样,她就能不觉得亏欠。她开始想起婆婆、甚至是东东平日里的好处来,越想就越觉得愧疚。她盼望东东来接她回去,甚至不认错、不讨饶都行。

  刘蔓萝今天认为,直到此时,自己仍未必就要面对婚姻破裂的局面。像一次有惊无险的落水一样,她还没有滑向深处,还够得着岸边的茅草,只要她死死地抓住,肯定是能爬上岸的。也就是说,她还回得去,如果不是张佳音又自作主张地强加她的好意的话。

  从城里回来的第三天晚上,正当刘蔓萝终于扛不住了、犹豫着要不要回家看看女儿、以便和东东碰一下面看他是否会出言挽留之时,高庞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这让刘蔓萝惊慌失措。她本来想,那种荒唐之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决没任何后续的想法,而像高庞这样天天在声色场所进进出出的人,又怎么可能当回事呢?他们是如此迥异的两类人,有着互不相干的生命轨迹。而那场苟合也并未给她留下任何可堪回首之处。自始至终,除了进退首鼠的矛盾之外,她没有任何感觉。回来之后,她甚至都回忆不起那个已经和她有了床笫之欢的男人的面目来。他怎么可能、也怎么可以就这样硬生生地闯进她的生活里来?刘蔓萝惊慌地察看着高庞身后、几十步之外的税务所大门口,问:“你怎么来了?”高庞露出他那特有的尴尬得有些令人怜惜的笑,说:“我想你了。”刘蔓萝用失常的语速和语气紧接着追问:“是张佳音带你来的?”高庞说:“不是,我自己摸过来的。”刘蔓萝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高庞不说话。但刘蔓萝已经明白过来,除了张佳音还有谁呢?她说:“要死了,她要害死我啊,要是给人看见……”高庞已经有些不悦了,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刘蔓萝已经顾不了这些,说:“她怎么不阻止你呢?不行,你快走。”高庞咬着嘴唇低头迟疑片刻,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刘蔓萝。刘蔓萝看到,高庞布满了失望的脸上显得悲情至极,心头突然一软,脱口而出:“慢着……”高庞停住,却并不回头。刘蔓萝说:“你怎么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车了。”高庞恨恨地说:“我走回去。”刘蔓萝想这黑漆麻糊的,几十公里的路,怎么走回去呢?

  以后,等她终于清楚地了解了这个人,了解了他的脾性,了解了他惯常的行事方式和手段之后,刘蔓萝知道,即便她不挽留,高庞也不可能真就离开的,他只是摆出一种要走的姿态而已。或许他早已知道这个时候没有车了,甚至没有车这个事实正包含在他的计划之中,好给他以留下来的借口。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他从城里赶了几十公里的路到她这里,目的就是要留下来。他就像个任性、无赖的孩子,一旦想要什么,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得到,从来不管是否合情合理,也从来没有人能阻止他。所以,他只是摆出一种姿态,给刘蔓萝一个心软挽留的机会,而即便没有挽留,他径直地走出去了,也不会真就走,他会在外面溜达一会儿之后再折回来,无奈而可怜地说,车已经没了。或者,最下策,刘蔓萝坚决不给他鸳梦重温的机会,他还会没脸没皮地死死纠缠。所以,无论刘蔓萝当时处于什么样的心态、做了什么,都已无碍于整件事的发展。他们迟早要出事,只要高庞身边没有出现替代她的人,还整天处在急火火的饥渴状态,他们的事就肯定要败露。 [NextPage]

  而她的运气也真是不好,事情败露得如此之快。就在这个时候,刘蔓萝左等右等等不来的赵东阳竟然找她来了。就像是专为来捉奸似的,赵东阳不声不响地到了值班室门外,而且显然已经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然后才敲的门。

  刘蔓萝和高庞在攻与防的纠缠中被这突然的敲门声吓了一跳,住了手,噤声僵立。敲门声一阵比一阵紧。刘蔓萝问:“谁啊?”赵东阳没好气地回答:“我!”刘蔓萝惊得背心发凉,手足无措地盯着房门,不知是去开好还是不开好。高庞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谁啊?”语气慌张。刘蔓萝急得都要哭了,说:“我老公。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赵东阳在外面喊:“开门,干吗不开门?”刘蔓萝飞快地四下里看看,然后就推着高庞往床边去。高庞问:“干吗?”刘蔓萝一跺脚,带着哭腔催促:“躲到床底下去。”高庞犹豫着。刘蔓萝一跺脚,说:“快进去,你要把我害死啊。”高庞钻了进去。

  但一切都已于事无补了。开门后,赵东阳铁青着脸冲了进去,一下就在床底下发现了高庞,拉出来就打。高庞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夺门而出。赵东阳歇斯底里啊的一声喊,一巴掌将试图阻拦的刘蔓萝打翻在地,追了出去。

  也算刘蔓萝倒霉透顶,赵东阳在税务所门口追上高庞、又扭打起来之际,刚好被夜间巡逻的联防队员撞上。两人被带到了派出所,于是,事情闹大了。
  
  
  
  这是刘蔓萝和林九茗的第三次见面,照样在品尚品茶室,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坐大厅,而是进了小包厢。这一次的交谈完全没有了前两次那样的不着边际和轻松愉悦,逐渐地务实逐渐地直接,却也逐渐地令刘蔓萝觉得怪异。

  一开始,谈谈各自之前的婚姻这个建议是刘蔓萝提出来的。她认为,像他们这样都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人,在此类问题上进行适当的沟通是完全有必要的。一个人的历史很重要,从他的历史中,重要的不是你看见了他的过去,而是可以看见他的将来。

  但随着交谈的深入,她就开始感到了明显的不适。一方面是对此类往事的追忆无异于将修复的伤口重新再拨拉开来,让它重新流血,重新再疼痛一遍;另一方面,林九茗所持的这种抽筋扒皮、穷追猛打的方式也令她强烈地反感。她想他这样做是很无礼的,也是很不公平的。不是吗?在林九茗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的过去时,她刘蔓萝只是礼貌地充当了一个安静的听众,不追问更不质疑;而轮到她讲述时,林九茗就一改以往的谦和之态,立马变得尖锐、刻薄起来,像一个刚愎的刑侦人员审问犯人那样,极尽推理臆断之能事,却完全置真相于不顾。他这是要干什么?他凭什么?要知道,他和她,两个孤男寡女相对坐到这个私密的小包厢里来,是来处朋友的,而不是相互清算、审判的。她不敢怀疑他的智商,她知道像他这样一个爬到一定位置的男人,一路上不知要经历多少的钩心斗角,不知和多少各式人等打过交道,现在和她这样一个年龄比他小了一轮、吃的饭还没他吃的盐多的女人交往,还不跟玩似的?所以,他是不可能犯错误的。那么,她就只好怀疑他的诚意了。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有诚意,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哪会像他这样。那么,既然没有诚意,他还约她干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刺激她、伤害她?那未免也太变态、太险恶了。她有一种强烈的被作践的感觉。她很想站起身来拂袖而去,但那样又容易给人以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错觉。她很难受,如坐针毡。

  但她的恼怒终究还是给林九茗看出来了。林九茗说:“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恶意,你知道我约你出来,不可能是为了来伤害你,我们俩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我也没那么无聊。我说那些话,只是想说明白始至终你并不是完全被动的,在你内心一直存在着一些向往。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状态的权利,这没有错,不是没错而是很好。你没有必要回避。应该理直气壮。”

  “然后呢?”刘蔓萝冷冷地说,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太阴险了,打一巴掌揉三揉,想干吗,耍猴呢! [NextPage]

  林九茗说:“按理说,你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心态,不是吗?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女性自强独立的典范,当初被你那个男朋友叫高什么的扔在半路上时,可以想象你有多被动,什么都没了,却要独自面对陌生的城市生活。可是,仅仅两三年之后,你不仅考了证,有了稳定而收入不菲的工作,还买了房,完全凭着一己之力在城里站住了脚,而且起点还不低。说实话,在这方面我很欣赏你,不,是钦佩你,要知道,能做到这样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在经历了那样的变故之后早就自暴自弃了,你比很多人都顽强,比她们有能力,也更幸运,所以说,照理你应该有一个优游的心态,不是吗?可是,你活得并不见得就比什么也没有时轻松些,甚至还更累……”

  刘蔓萝的心里一动,问:“何以见得?”

  林九茗一只手在空气中比画了一下,说:“感觉,你有点紧张,不放松。”

  刘蔓萝不置可否地笑笑,说:“然后呢?说下去。”

  林九茗说:“你活得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

  刘蔓萝随口应着:“为什么?”低头摆弄着珍珠奶茶的吸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而实际上却把耳朵支得直直的。

  林九茗说:“你不洒脱。明明是心里想要的东西,却偏不肯对自己承认,除非有别人或者别的什么因素推着你,你从不会往前走,宁可在原地死憋着。或者说,正是因为你的这种回避,所以你连自己最迫切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有点意思,那你说说看,什么是我最想要的?”刘蔓萝的目光从被弯曲、折叠了无数次的吸管上收回来,对视着林九茗,说。

  林九茗迟顿了一下,盯着刘蔓萝看,浮起一脸坏笑,说:“譬如现在,滋润,你需要滋润。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健康而旺盛,却得不到滋润,这是一种伤害。”

  “你说什么呢?”刘蔓萝的脸一直红到了脖根处。她没料到林九茗这么快就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令她无所适从。而这露骨又是如此巧妙而高明,带着明显的挑逗味道,却又很安全,让你无法指责,因为他用的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词。如果你骂他下流,他肯定会说他指的是感情的滋润,那样的话,反倒显得你专往下流处想了。她又想她的脸红是不妥的,会被林九茗看做是被揭穿后的慌张,于是她努力沉下脸来。她想听林九茗往下还会说些什么。她有点领悟到他绕了整个下午的用意了,他是要先扒光她灵魂上的布,再扒光她身体上的那些布吗?尽管这样的方式令她厌恶,但说到底其目的终究是对她有所图。想到这一层,刘蔓萝心里不禁有一丝得意,一直紧张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但林九茗却似乎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林九茗突然站起身,说:“走,我请你吃饭去。”刘蔓萝犹豫着。林九茗伸手过来抓住她支着脑袋的手,把她拉起来,说:“走,吃顿饭而已。”刘蔓萝适度地甩了一下手。林九茗松开手,笑着,说:“好,好,我不拉,你自己走。”
  
  
  
  林九茗并没有带刘蔓萝去大饭店林立、车水马龙的城中路,而是把车开向了开发区。一条空荡荡的街道上,一家不起眼的饭店,当街甚至只有一扇单开门。但当林九茗将车拐进旁边弄堂中的停车场时,它隐藏着的档次立刻就显露出来。院子里停了十几辆车,一律是漆水锃亮的豪华车。相比之下,林九茗开的这辆帕萨特算是最蹩脚的了。刘蔓萝情不自禁哇的一声,说:“这是什么地方?”林九茗笑笑,说:“吃饭的地方呀。”神色和语气间透着几分得意。[NextPage]

  林九茗领着刘蔓萝从后门直接进了饭店。饭店里边的装潢华贵得令刘蔓萝瞠目。但刘蔓萝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惊讶,以免发出像刚才那样土气的惊呼来,那很露怯。整幢楼有一个中空的大厅,一直通到楼顶的玻璃房顶,而围着大厅的每层楼面只在四个角上布置了少数的几个包厢。大厅布置得像一个园林,有假山、植物,还有规模庞大的热带鱼缸。当街的那扇门口挡着一道颜色中庸的屏风,把这宏大的空间与精致的风景挡在了屋内。没进来过的人,从它那不起眼的门外经过时,绝想不到里面会有这么一个美妙洞天。当然,可以想见,这里也拒绝一般人进入。

  林九茗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服务小姐迎上来就直呼其为林主任。服务小姐引着他们往楼上去,进了二楼一角的包厢。包厢大得惊人,一头是餐桌,一头放着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地仍然大得足以进行一场乒乓球赛。

  小姐问林九茗:“林主任,今天想吃点什么?”林九茗没有征询刘蔓萝的意见,只说:“你看着办吧,少一点精一点。”

  上菜的速度极快。菜的档次很高,其中有些是刘蔓萝往常只听过名字却连样子都没见过的,如河豚,如中华鲟。林九茗笑着对小姐说:“鱼多了,全是鱼。”小姐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林主任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马上给您换。”林九茗说:“算了,就这样吧,来这里主要也是为了吃江鲜。”小姐问:“林主任还有什么需要吗?”林九茗说:“到时候我叫你吧。”小姐微笑颔首,退出包厢。

  林九茗对刘蔓萝说:“那么,来都来了,菜也点了,就放开来吃吧,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语调温和、体己,且略带戏谑。刘蔓萝矜持地笑。此时,因为感觉自己已经看破了林九茗的企图,刘蔓萝已经从整个下午的遭攻击的慌乱与不快中解脱出来。眼前这个包厢宽敞的空间,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甚至这个表面上强大傲慢实际上却因为对她的欲求而不惜挖空心思、转弯抹角的男人,都使她心情愉快,令她食欲暴涨。她想,吃就吃,吃你一顿也不见得就欠你什么,反正你也不会自已掏钱,说到底还是吃纳税人的,要论腐败也是你在腐败,谁让你那样说我来着。

  菜的味道确实很好。刘蔓萝只是顾虑到自己的吃相,才没有随心所欲地大快朵颐。林九茗收敛起整个下午那咄咄逼人的姿态,看似随意地牵扯着话题。刘蔓萝饶有兴味地倾听着,她想看看他还有多少文章要做。

  林九茗正在大段讲述着有关这个饭店老板的风流韵事。这个在餐饮界声名显赫的女强人,当初是如何艰难、如何失败,直到得了某位市府要员的帮助,才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风生水起。这不是什么新闻了,地球人都知道。可刘蔓萝却仍然故作惊奇地哦了一声,说:“真的?”她想让他再说下去,直觉告诉她,今天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是有目的的,她想看看他的这番话后面又藏了什么伏笔。林九茗叹息道:“这不奇怪,说到底这还是个男人的世界,一个女人想要成点事很不容易啊,无论她有多能干,没有男人在后面推一把根本不行。”

  有人轻轻地敲门。林九茗说:“进来。”小姐开门进来,走向林九茗,弯腰奉上一张名片,柔声说:“林主任,对不起打扰一下,那边包厢的张先生让我替他问一下,是否可以过来给您敬酒?”林九茗看了一下名片,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小姐说:“他在停车场看到了您的车。”林九茗哦了一声,停顿片刻,说:“你跟他说,下次吧,今天不方便。”小姐恭顺地退出去。

  林九茗对刘蔓萝笑笑,说:“这些人,鼻子比狗还灵。”刘蔓萝应和着笑一下。林九茗说:“吃啊,怎么停下来了,你吃。”刘蔓萝说:“没有,听你说呢。”林九茗问:“我们说到哪里了?”刘蔓萝托着腮帮作思索状,说:“让我想想,噢,在说老板,这里的老板。”林九茗说:“你好像兴趣不大。”刘蔓萝说:“不,挺有兴趣的,我听着呢,你说。”林九茗似乎有些不平衡地说:“光我说?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了?”刘蔓萝笑笑,说:“我能说什么?”林九茗说:“随便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譬如,你的理想,你的事业。”刘蔓萝说:“我能有什么理想,相比你,还敢谈什么事业,糊口而已。”林九茗说:“你看,谦虚了吧,我就不信,你能心甘情愿在事务所给别人打一辈子的工?就没有一点什么想法?”刘蔓萝说:“要说想法,也不是一点没有,但是……嗨,不说了吧,说出来都可笑,空想而已。”林九茗说:“那不一定,说来听听。”刘蔓萝迟疑着。林九茗催促:“说,说说看。”刘蔓萝虚弱地笑笑,说:“我想,想有一家自己的会计师事务所……”林九茗说:“这很简单呀。”刘蔓萝惊讶地说:“简单吗?”林九茗问:“你说说看,难在何处?”刘蔓萝说:“困难太多了,譬如资金,要一笔不小的资金,有了资金,还要有客户,没有客户怎么办?”林九茗微笑着,看着刘蔓萝,沉默片刻,说:“我可以帮助你。”扭头环视装潢得金碧辉煌的包厢,说:“未必就能帮到这种地步,但你那点小小愿望我还是有把握帮你实现的。” [NextPage]
  
  
  
  “你什么意思啊,你?!”一接电话,张佳音气势汹汹的责问就劈面而来。

  “啊?什么什么意思?”刘蔓萝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却仍然装作糊涂。

  “为什么要把老林的脸抓破?”张佳音说。

  “噢,你说这个,谁让他不规矩来着。”刘蔓萝不紧不慢地说。她在想,张佳音对当天的细节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那你也不用把人家的脸抓破吧?两个人谈朋友,有些亲昵动作也是正常的呀。”张佳音说。看起来林九茗也不可能什么都跟她讲。

  “亲昵也得有个度吧?又不想跟人结婚又想做那个,当我什么?我已经明确说不行了,他还要硬来。我的手还给他扭痛了呢,到今天还贴着膏药。”刘蔓萝心里有了底,语调抬高了。

  “谁让你半夜三更跟人回家的。”张佳音的语气缓和了些。“他说是上他家去看看而已,我以为像他这样一个有身份的人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刘蔓萝说。

  “哼哼……”张佳音冷笑两声,说,“不会吧?你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吗?不懂得半夜跟一个男人回家代表着某种默许吗?”

  刘蔓萝突然就火了,厉声说:“那是你的逻辑,我没你想的那样贱!”啪就摔了电话。

  不提默许这个词还好,一提刘蔓萝就来火。她想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变故、不幸与艰难都是因为这个词。张佳音或者说以张佳音为线头牵出的一帮人,他们将这样的词强加到她头上,强暴她的思想,也强暴她的命运。如今的这个林九茗,竟然踩着和数年前的高庞一样的步伐,难道还不是明证?如果说原来她还能相信张佳音的出发点是善良的,那么现在她就不得不怀疑她的用意了。林九茗并不是张佳音的直接朋友,而是她那个开着广告公司的姘夫吴天时的。吴天时有求于林九茗,于是就合谋张佳音把她当做贿赂献给林九茗?这极有可能。那么,这也太卑鄙,太令人寒心了。她和张佳音可是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的发小呀。她张佳音怎么就能忍心对她用这种手段呢?都说这些年的张佳音已经大变了,确实,看看她的朋友圈子就知道,当初她将刘蔓萝带到城里来时,交往的还尽是些艺术青年,现如今呢,她的那些朋友非商即官。当然,这也能理解,迫于现实的淫威,谁又不在变呢?可是,你也不能变得连自己的姐妹也要出卖吧?多么阴险而又耻辱的一个套啊!她刘蔓萝差点就栽进去,想想都后怕。

  要说刘蔓萝不明白跟林九茗回家意味着什么,那也不是事实。从一开始,刘蔓萝对林九茗就并不讨厌。尽管林九茗比她大了十多岁,但从表面看,他俩的年龄差距并不像实际的那么大。林九茗一点也不显老,在他脸上尚没有明显的衰老迹象,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像通常那种养尊处优的男人一样发福起来,他没有啤酒肚,从走路的姿势看,他的屁股甚至结实而有力,显得性感。刘蔓萝甚至想,假如有一天把他带回去给姐姐、姐夫过目时,说他只有四十岁,他们也不会怀疑的。当然,就算年龄问题无法忽视,在许多女人眼里,林九茗仍然是个散发着磁力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并不丢脸,反而是提气的。当刘蔓萝在择偶问题上差不多灰心丧气的时候,林九茗的垂青就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她死气沉沉的心里,她想她还是有魅力的,毫无疑问,林九茗会有很多的选择,可他却偏偏看上了她,并为之煞费苦心。想到这些,刘蔓萝几乎有些晕晕乎乎了,以至于整个下午遭攻击的慌乱与不快都可以忽略了。如果林九茗在结婚与否这个每个女人在打开自己时都会至少是象征性地要求的承诺上,哪怕是虚与委蛇、含糊其辞地说两句过场的话,说不定他也就得手了。可偏偏他一声不吭。一声不吭能行吗?她刘蔓萝还没有迷糊到任你随心所欲的地步呀,最起码她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吧,也给别人一个交代,免得再落下话柄。所以,钥匙就在林九茗手里,是他自己不用,却偏要撬门溜锁地往里闯。数年前高庞就是这么做的,而林九茗仿佛就是在因循着高庞的经验。这样的情节刺激着刘蔓萝的神经,导致她激烈地反抗。但林九茗的力量令刘蔓萝惊讶,这个已年近半百的男人,手上的劲却一点都不见得比当年二十多岁的高庞弱,尽管她拼尽了全力,那只手仍然在一步步向前推进。于是她发急了。 [NextPage]

  她发急了,却仍然没想到要把林九茗抓伤。她至今都无法想起自己是怎么将他抓伤的,只知道林九茗啊的一声就放开了她,然后又用手在脸上寻摸着,看有没有血,接着又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面看。刘蔓萝没看到他的脸被抓成什么样,严不严重。她有些惊惶,有些内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指甲有些长,而且修得不够圆润。林九茗待在卫生间没出来,说:“你走吧。”

  她不是故意抓伤林九茗的。但现在,因为张佳音所说那个“默许”,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她想,活该!抓你怎么了?就抓你!

  张佳音随后又打电话来,刘蔓萝想不接,最终还是接了。

  “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鬼迷了心窍老林才会看上你。你有什么?离过婚,生过孩子,青春和美貌也只剩一个可怜的尾巴。他能看上你就是你的幸运,别人想寻都寻不来这样的机会呢,你倒好,硬是不识抬举,拿颗钻石当玻璃球踢。我真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到现在你还迷信婚姻吗?结了婚未必就能得到什么,不结婚也未必就什么也得不到。像他这种地位、身份的人,只要他要,你就只管给,他拿了你的东西,还怕他不十倍百倍地还给你?”张佳音说。

  “说完了?那就这样吧。谢谢你的好意,这包赚不赔的生意,你留着自己做吧。”刘蔓萝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了张佳音的数落,把电话往下撂。在电话筒离开耳朵的瞬间,她听到里边传出张佳音的声音:“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刘蔓萝自问。她不能肯定。她想,假如林九茗认真一些、真诚一些、有耐心一些的话,她还是愿意和他往下走的。毫无疑问,林九茗是有魅力的。愤怒过后,她感到窝火,感到心痛,感到丧气,她知道,那是因为遗憾。或许她果真失去了一个好机会,因为她的笨拙、她怪异的倔犟。

  那么,假如当时她定力不够,她沦陷了,又会怎样呢?她不怀疑林九茗的能力和信用,她或许真的可以拥有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林九茗会给她解决资金、解决客户,她不费多大气力就可以做一个光鲜而滋润的老板娘,可是,然后呢?然后,他还肯定会给她一个坏名声,她会像那个饭店老板娘一样成为一个话题,成为很多人口淫的对象,成为无可辩驳的半推半就的典范。而且,更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是,林九茗可能永远也不会给她一个家庭。张佳音说:“你到现在还迷信婚姻吗?”为什么不呢?离婚后她反而更渴望拥有一个家庭。张佳音无法理解她,是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同类的人。张佳音离婚是因为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怀疑、厌倦,而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方式。她需要家庭,她无法体会到单身生活的种种好处,却加倍地感受到它的坏处,寂寞、缺乏依靠、缺乏安全感。她需要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必是多么优秀的男人,却一定要是适合她的男人、完全属于她的男人,和她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伴她终老一生的。而理智一些讲,林九茗显然不是这样的男人。

  她想她是可以理解林九茗的心态的。对于他这个年龄、这个地位的男人,婚姻意味过深的介入和分享,过深地介入他的政治生活,过深地分享他的经济生活。而情人关系就仅仅意味着肤浅的施与,没有必然的、甩不开的责任,毫无疑问,这要安全得多。当然,因为位高权重,他的施与就像观音大师的甘露,小小的一滴也可以带来无限的福祉。而假如她能做到像张佳音那样,把情感与肉体、现实分得那样清,那么她也可能在那样的一种状态中活得很滋润。可是,问题在于,她不是那样的人,在那样的状态中她没法安心,怎么可能滋润?

  刘蔓萝想她必须理智起来。正像张佳音所说,她已经三十四岁了,她的青春和美貌只剩了一个可怜的尾巴,她不能再把时间耗费在无谓的情感中。就像她和高庞纠缠在一起的那几年,除了伤痛与怨恨又留下了什么呢?当然,客观地讲,高庞也并非一无是处,他所给过她的浪漫,给过她的如火般热烈的经验,是在她此前的生活中未曾有的,也是她此后的生活中不可能再有的。可是,浪漫既然是燃在爱情之上的一团烈火,那么无可避免地很快就会烧完,只是留下一堆灰烬,这灰烬便是痛苦。

  现在刘蔓萝知道,艺术家和官员,或者说商人,都不是她的理智选择。她要找的是那种朴实、平凡、可靠的男人,这样的男人适合于生活,譬如钱志勇。 [NextPage]
  
  
  
  钱志勇就是那种朴实、平凡的男人。钱志勇其貌不扬,性格内向,绝少花言巧语,混得也不怎么样,在一家小型的装潢公司做设计师,每月两三千块的收入甚至还不如刘蔓萝多,三十四岁的男人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还和父母住在一起。这样的男人并不出色,却很可靠。

  在林九茗出现之前,刘蔓萝和钱志勇已经不咸不淡地交往了一年多。刘蔓萝曾经也试图让自己尽可能地积极主动起来,以便将他们似是而非、不明不白的关系向前推进,但费了很多心思、绕了很大圈子之后,最后她扫兴地发现他们竟然仍在原地踏步。整整一年,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亲呢都无法完成。不止一次,钱志勇送刘蔓萝回家,心领神会地跟她上楼,关上门,从她身后环抱她,刘蔓萝闭上眼睛酝酿感情,心中默念:来吧来吧来吧,钱志勇在她身后笨拙地扭转她的脖子,激动地把他肥厚的嘴唇凑过来,就是这时候,刘蔓萝心里会突然汹涌起一股克制不住的排斥情绪,猛地挣脱,将他推开,然后,看着他尴尬地涨红的脸,她觉出自己的过分,于是她会妩媚地笑,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然后踮起脚在他很快又布满懊丧的脸上补偿性地轻轻一吻。这种时候,灰着脸的钱志勇通常会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绝不勉强。

  平心而论,刘蔓萝对钱志勇是心怀歉疚的。不光是在她数次挑起了钱志勇的欲望却从没让他得偿所愿这一点上,还在于一年多来在她自己明确地感觉到他们俩前途渺茫的情况下,她却从来没有试图让他离开过。即便是她在林九茗身上产生错觉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也只是敷衍着钱志勇定期而死板的邀请,从没有向他坦陈过她正和别的男人交往这一事实。这是不公平的,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意味着背叛。因为尽管长久以来他们的关系一直处于不咸不淡的状态,但他们的相处是被一个目标所指引和束缚的,他们是经人介绍而认识的,认识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看有没有结成家庭的可能。

  关于自己对钱志勇的这种内疚,刘蔓萝曾经对张佳音诉说过。张佳音说:“搞一搞吧,有时候搞了以后事情会起变化的。”刘蔓萝惊讶着抗议、责备:“你说什么呢!下流!”张佳音冷笑,说:“不对吗?你和高庞当初如果没先搞起来的话,你会爱上他吗?”刘蔓萝心里不悦,无言以对。张佳音接着说:“你的问题,就是把性看得太重了,你的阴户森严得像旧社会的衙门,从不轻易开启。要知道,这对你自己是一个伤害。就像吃饭,你只喜欢某个或某类型的饭店,可偏巧这个或这样的饭店关张了,你难道从此之后就不吃饭了吗?显然还得吃,你完全可以上别的、看上去不如你喜欢的那样光鲜、富丽的饭店去试试,只要注意卫生就行了,保不齐那里就有你意想不到的好口味。”刘蔓萝说:“那怎么是一回事呢?”张佳音说:“差不多,我的意思是,别让你的阴户成为你向前迈进的障碍,它只是普通的一个器官,你可以凭借它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就像嘴和手,它也是你的工具,没理由把它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是吗?在整个世界都处于可笑的生殖崇拜中时,你保持理性,就会活得滋润,懂吗?滋润。”

  张佳音的观念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观念,如果张佳音是操着这样的观念说她张佳音自己的事的话,刘蔓萝非但一点都不会奇怪,甚至还会很理解,但如果这样的观念被用来套到她刘蔓萝身上时,刘蔓萝就会怪异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想这也算是人各有志吧,在她身上传统还是占着统治地位,她没法像张佳音那样把性和道德、爱情完全隔离开来,一直以来,她的阴户和心灵就像连锁着的门,这个门开了,那个门也就开了,这个门不开,那个门也就没开。

  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钱志勇,到底是因为心灵的拒绝导致了阴门的闭锁,还是因为阴门的闭锁导致了心灵的拒绝?她弄不清楚。一方面,她怕因为阴户的失守所导致的心灵的妥协,就像当初她在高庞身上所经历的那样;另一方面,虽然许多年过去了,但高庞留给她的浪漫记忆依然刻骨铭心,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一直在无形中阻止着她和钱志勇的深入,钱志勇不会浪漫。而现在,潜意识里是否又将增加另一个比照对象,钱志勇显然更缺乏林九茗那样的权力与物质。
  也许,她真该像张佳音所说的那样,试一试,冲着钱志勇这一年多来的忠诚,她也该给他—个机会。不是吗?这不咸不淡的一年,有几个男人能扛得住呢?搁别人,恐怕早跑了。
  
  
  
  在迈出实质性的一步之前,刘蔓萝一定要把钱志勇带回乡下去见她的姐姐、姐夫,让他们过目。 [NextPage]

  吃过饭后,姐夫陪钱志勇在饭厅里闲聊。刘蔓萝跟着姐姐进了厨房,问:“姐姐,怎么样?”姐姐脸上的笑有些异样,说:“只要你觉得好就行了。”刘蔓萝追问:“到底怎么样吗?”姐姐刷着碗,嘟哝一句:“混到三十几岁,怎么连个房子也没混上呢?”刘蔓萝心里一沉,说:“那有什么要紧,我不是有房子嘛。”姐姐低头刷着碗,说:“你看看你,绕了一大圈之后,就找了这么个人?要长相没长相,要钞票没钞票,还不如赵东阳呢。”刘蔓萝有点急,说:“那怎么能比呢?赵东阳就是个赌鬼,那怎么能比呢?”姐姐说:“东东早就不赌了,从你们离婚后就没赌过。”刘蔓萝哼了一声,嘟哝:“狗还改得了吃屎?”姐姐说:“你别总把芝麻说成西瓜那么大。就算东东那时候喜欢赌钱,是不好,是有错,可是,这是多么大不了的错吗?他那种百八十块输赢的小麻将,也算得了赌钱吗?顶多也就是有点贪玩、有点懒而已。你呢?你没有错吗?你犯的错比他小吗?你离开他们家的时候带走了多少钱,你以为他们心里没数?你一买房子,镇上就有人在说了,说你恐怕早有了外心了,竟然偷偷地藏下了这么多钱。”刘蔓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回转身,眼睛瞟了下通往饭厅的走廊,把声音压得更低,说:“要不然,还是回头吧?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你婆婆,你婆婆朝我哭,求我跟你讲讲,说他们家东东还想着你回去呢,也不肯再找……”刘蔓萝斩钉截铁地说;“那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姐姐说:“别一天到晚只想着自己,也要为孩子想想呢。晶晶一天天大起来,要懂事情了,一直跟着他们,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到时候肯定要恨你,你这个孩子就算白生了。”刘蔓萝的眼泪掉了下来。姐姐又柔声说:“我看人家是诚心诚意的,他们都不计较你的事了,你还计较什么呢?夫妻总归是原配的好。”

  回到城里,刘蔓萝的心情抑郁了好几天。

  折磨她的不是姐姐所说的回不回头、计较不计较的事。想也不用想,她是绝不可能再回头的。经过这么些年之后,她和赵东阳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太远了。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以城市的习惯、城市的思维去生活,不再属于那个小镇。她和赵东阳已经不再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了。她的生活即使再次向他敞开,他也不见得能进得来了。
 
  她只是因为姐姐所说的她将失去女儿那句话而心烦意乱。其实不用姐姐说,这两年她自己也已经慢慢觉出这个苗头了。每次打电话给女儿,接不接完全要看她的心情了。女儿也从来不会打电话给她,除非是要什么,在爸爸和奶奶那儿达不成意愿,她才会想起妈妈,她知道妈妈不会回绝她,妈妈从没回绝过她,但从事实看来她却也从未因此而念妈妈的好。刘蔓萝担心,早晚有一天,在她女儿那里,她连这点可怜的利用价值都将失去。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而疼痛地感到:她将失去这个孩子了。只要她真的跟别的男人结了婚,这个她孕育了十个月,又从她身上剥下来的一块肉,最终非但将离她而去,而且将把她恨入骨髓。她确信这一点,就像她当初恨自己的母亲一样。这让她心如刀绞。这不是她要的,却是她不得不面对的。

  当然,这也无法动摇她执意要向下走的决心。这回她是铁了心的。姐姐说“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又回到起点了。这多少有点令人丧气,可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她刘蔓萝的命。谁让她不能像张佳音那样洒脱呢?谁让她这么没志气,耐不住寂寞呢?现在她觉得,其实婚姻就是那么回事,只要熬得下去,不管多不满意你也得憋着,要不然,你还能干什么呢?逃脱了这个,就会有令人满意的另一个在别处等着你吗?尽管她不可能回头,但假如能让她再选择一次的话,她想她是决然不会离婚了。虽然当时她在和高庞的事败露后想要在那里继续待下去是有一定难度的,但她相信还是能挺下去的,挺一挺,就什么都过去了,就好像整个人生一样,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但她又想,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其实对钱志勇是很不公平的。钱志勇再怎么平庸,也比赵东阳要强。不是吗?至少他没有赵东阳的赌博那样的恶习。他还读过大学。他还对她忠诚,不瘟不火却不离不弃。况且,他还没结过婚,没有任何拖累,他们就像两个完全的新人一样可以从头开始。这还不够吗?她还想什么呢?既然她是想重新拥有一个家庭,那么钱志勇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太优秀的男人不适于家庭生活,他的舞台在社会,他的价值也在社会体现,而不在于家庭。

  从乡下回来几天后,刘蔓萝跟钱志勇回家和他的父母见面。去之前,刘蔓萝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她想她会不会在那里遭受冷遇?她发现自己对钱志勇一贯以来的心理优势一下子消逝无踪了。她想自己毕竟是离过婚的人,谁家父母见儿子领回来一个二手女人心里不犯嘀咕呢? [NextPage]

  而事实上她在钱家受到了令人感动的礼遇。这是极其朴实的一家人,不会花言巧语。但那种自始至终地贯穿在他们的神态举止和话语中的殷勤和小心又是那样地显而易见,几乎要令刘蔓萝感动得流泪。钱志勇的姐姐、姐夫据说前一天晚上就赶回来为第二天的午餐做准备了。钱妈妈从刘蔓萝跨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拉着刘蔓萝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钱爸爸似乎比钱志勇更内向,而且似乎还有几分局促,很少说话,却自始至终地赔着笑,频繁地给刘蔓萝的茶杯里添水。到了饭桌上;钱志勇的妈妈、姐姐轮番给刘蔓萝劝菜、夹菜,直到她的饭碗上堆不下,直到刘蔓萝为难、皱眉。幸好钱志勇出来给她解围,说:“现在什么时代了,还用得着这么劝菜?”

  这出乎意料的热情款待令刘蔓萝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不敢相信了,以至于从钱家出来后,刘蔓萝反复地追问钱志勇,他到底有没有把她的情况、也就是她结过婚的事告诉他的家里人呢?

  在这个洋溢着被宠爱的幸福感的傍晚,刘蔓萝终于向钱志勇打开了自己。久违的快乐像烈火一样把她吞没,一瞬间就使她设计好的矜持灰飞烟灭。
  
  
  
  尽管刘蔓萝知道,按照钱家目前的经济状况是很难买得起一套动辄几十万的房子的,她仍然决定向钱志勇提买房子的事。

  她想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她显然免不了要为钱志勇再生个孩子。那么,她现在那套六十平方米的二手房,如果考虑到将来三口之家住,显然是太小了。另外,她毕竟也是结了次婚,什么也没得到也就算了,但绝不能被人说成倒贴。事实上,单位里已经有人在说很难听的闲话了,譬如老房子着火,譬如上赶着。

  她想她并不是在为难钱志勇。要说困难,他钱志勇也就是暂时困难一下,就算他们家一分积蓄没有,他也只需先想办法筹一笔十来万的首付,其余部分可以贷款。刘蔓萝想好了,等到结完婚后,她可以把她这套二手房卖掉,抵掉首付是绰绰有余,然后两个人的工资还贷款应该也不会太吃力。只是,她现在还不能太早地许这个诺,毕竟他们还没有结婚,她不可能在什么保障也没有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房子卖掉来给钱志勇买房的,这太危险了,而且,这就更显得那什么了,更给那些嚼舌头的以话柄了。只有在结婚后,并且具有可靠的手段证明她卖掉婚前财产给钱志勇还债的前提下,她才会这么做。她想自己并不过分,她只是想尽可能地保护一下自己而已,女人是弱者吗?她想自己还想着婚后为钱志勇共担责任呢,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当然,对于钱志勇来说,要借来这首付的十来万显然不容易。可是,困难不能成为逃避责任的借口。谁家不困难呢?那些一户户搬进新房子里的人家,有几家能不哆嗦不气喘就掏出那么大一笔钱来?再说,钱志勇作为一个男的,结婚这么大的事,难道就什么都不需要承担,就这么坐享其成?这显然说不过去。

  刘蔓萝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才选择在床第之欢后轻松愉悦的气氛里把它说出来。

  钱志勇坐起来,点了根烟,默默地抽了一会,才说:“这算是你的前提条件吗?”

  刘蔓萝心里咯噔一下,说:“什么前提不前提?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钱志勇继续抽着烟,越抽脸色越凝重。

  刘蔓萝看着他,等待他的表态。

  钱志勇在往他的空烟盒里掐烟头,一下一下耐心而专注地掐着,像干着一件细致的活,好容易掐完了,把空烟盒在掌心里抓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伸手够过床尾的衣裤来,慢条斯理穿着,穿好后,站起来,背着刘蔓萝,头也不回一下,说:“我走了。”径直就往外走。 [NextPage]

  刘蔓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外,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想他这算什么意思呢?他怎么能这样呢?占到使宜了,他就敢甩脸子给她看了吗?去他妈的吧!滚吧!滚了以后就别想回来!

  在随后的两天里,刘蔓萝把钱志勇恨了个咬牙切齿。她想她绝不能轻易就原谅了他,即便是分手也在所不惜。可是,第三天,她开始忐忑不安。她想他怎么就不来找她呢?连个电话也没有。他这是在跟她斗气吗?他是那种表面,上窝窝囊囊、暗地里其实倔得不行的那种人吗?她想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以给他一个台阶下。可是,他凭什么这么倔呢?她的要求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况且,她也只是在跟他商量,并没有逼他呀。不,她绝不能打这个电话,好像她有多心虚似的。她不能这样惯着他,长了他的脾气,她不能让一直以来自己的心理优势这么轻易就丧失了。

  可是,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扛不住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一出单位的门,她掏出电话就打了过去。钱志勇接了。她劈头一句怒吼:“你什么意思啊你!”

  钱志勇默不作声。

  刘蔓萝的怒火一发不可收:“你这样躲起来就解决问题了吗?你算什么男人哪你?便宜占到了,就可以拿人了是吧?别自以为是了你!你还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吗,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吧!”说着说着就哭上了。

  钱志勇突然出声了:“摆不正位置的是你,自以为是的也是你。”语气平静。

  刘蔓萝迟顿了一下,说:“什么意思你?你把话说清楚。”

  钱志勇说:“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拿腔拿调、要这要那吗?你把自己当成黄花闺女了吧?”

  刘蔓萝气得浑身发抖,责问:“你才知道我不是黄花闺女吗?既然你嫌我,当初还招惹我干吗呢?”

  钱志勇坦诚得令人发指:“因为你有房子呀。”

  刘蔓萝歇斯底里地骂:“流氓!浑蛋!”

  当天深夜,刘蔓萝拨通了张佳音家的电话。张佳音半梦半醒地喂了一声。刘蔓萝不说话,只是哭。张佳音清醒了,听出了是刘蔓萝,问:“你怎么啦?”刘蔓萝抽泣着,没有回答。张佳音急了,问:“到底怎么啦?你倒是说呀。”刘蔓萝抽泣着,说:“你,你们凭什么那样说我?”张佳音说:“怎么说你啦?”刘蔓萝说:“说我半推半就!”张佳音愣了一下,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刘蔓萝哭得更伤心了。于是,张佳音辩解道:“半推半就是什么特别不好的词吗?半推半就至少说明还有不肯妥协的东西呀。再说了,这样的词也用不到你一个人头上,我,张佳音,许佳音,赵佳音,哪个人又不是在半推半就呢?这本来就是一个半推半就的世界。”

  (实习编辑: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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