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显斌
白轩走进去的时候,何县长正在电闪雷鸣,抓起桌上的杯子,想朝地上扔,见了白轩,又收回来,把自己一屁股扔在椅子上,一声声长叹道:“败类,真正干部中的败类!”说着,示意白轩也坐下来。然后,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两棵烟来,自己一棵,给白轩一棵。可自己那棵,咬在唇上,拿出火柴,刮了几下,也没擦着。
白轩忙上前,打着火机,给何县长点了烟,默默坐下。他本来不太抽,属于半吊子烟民,可是看何县长气得不轻,就陪着抽起来。
“白轩,你去!”何县长吸了一会儿烟,连连地咳嗽了几声,情绪稳定了下来,望着眼前的缕缕白烟,对白轩道,“你再回漫丰镇,去当那儿的一把手。”
“王书记呢?不是干得很好吗?”
事情来得太急,白轩显然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由脱口问道。同时,连连甩手,一不小心,烟头灼了手指。白轩所说的王书记叫王河,是漫丰镇书记,他过去的上司。他曾在漫丰镇工作过,那时,他是一个副镇长,而王河就是书记。
“好?”何县长又有点儿激动了,烟也不吸了,把烟头摁进烟灰缸,狠狠地拧着,仿佛那个烟头就是王河一般,“丢人现眼,还好呢?”
“究竟什么事?”白轩作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仍一贯保持着读书时的习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份内活。因此,有些事很少打听,或者不打听。他觉得,这样好,避免卷入一些不必要的是是非非。
“什么事?男女作风。”何县长硬邦邦地说,每一个字仿佛一颗子弹射出来,让白轩听了,感到耳根发麻。
白轩默默地吸着烟,对这事,他不便发表意见。再说,何县长也没有让他发表看法。在心里,他觉得只是男女作风问题,何县长未免小题大做了。现在不是过去,男女问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男一女,只要双方情愿,裤子一脱,谁能管着?再说,到乡下去走走查查,哪一个乡镇长还没有点作风问题。没有作风问题,就有生理问题。
何县长可能看出了白轩的心思,一声长叹:“男女作风倒还罢了,为一个女人,竟然被一个二愣子打了,挨了一砖头,住进了医院。而且,这事都见报了。”提到见报,何县长又激动起来,拿起桌上一张当天的报纸,使劲抖了抖,递给白轩。
这是一份省日报,标题被用红笔划出,显然是为了醒目。白轩看看,题目并不新颖:《为美女公仆吃亏,挨板砖身受重伤》。看内容,果然如县长所言,只是其中的人名,却以“某”字代替,是记者们惯用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手法。
白轩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女人梅某——是梅小朵吗?” [NextPage]
何县长点点头,点得有点儿气急败坏,突然睁大眼睛,仿佛嗅着了什么气味似的,非常警惕地问:“怎么?你也认识她?”
白轩忙笑了一下,放下报纸,解释道:“我在漫丰镇工作时,她在镇上开了一个服装店。不过,谈不上认识,也仅仅是听说罢了。”
何县长松口气,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笑,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望着自己这个得意的下属,许久,道:“你去漫丰镇当书记,刘楠也别在县医院呆了,到漫丰镇卫生院当院长吧。小两口在一起,生活上可以互相照顾。”又停了一会儿,看白轩没有什么话要说,接着道,“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白轩知道应当是告辞的时候了,站起来,问:“这就走吗?”
“这就走!”何县长说,依然是他一贯雷厉风行的性格,送白轩出来,走过长长的楼道,停下,拍拍白轩的肩,又一次嘱咐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啊!年轻人要好自为之。”
白轩连连点头说:“县长放心,我会牢记您的教导的。”
“这就好,这就好!”何县长连连道,站在那儿,看着白轩一直下了台阶,走得远了,才回过身,走进办公室。
二
漫丰镇,位于两省交界,属南北交通要道,因而,也是本县的窗口。小镇出现,据县志上载,已有千年历史,因而,历史文化底蕴厚重,黑瓦粉墙,曲巷幽深,如黑白片的风景画。
这儿山美水美,但最美的,还是女人,一个个清灵灵的,如小葱拌豆腐一样青嫩。
梅小朵,是美人中的美人。
白轩不是漫丰镇人,可是上高中时,却在漫丰。因为,他所在的乡没有高中。在本县,一般几个乡一个高中,漫丰镇左近的几个乡学生,都统一到漫丰镇读书。
白轩到漫丰镇高中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梅小朵。
报名那天,人特别多,大家拥挤着,下饺子一般。有的个子大的男生,站在后面,就用腿把别人往外拱,然后自己填入那个位子上去。这样的学生,一般都是本地的,力气大,没人敢惹。
白轩就是其中受害者之一,快到报名的窗口时,被别的学生拱掉了。被拱出来后,按说,他也应当学习其他外来学生那样,乖乖地到后面重新排队。可他偏不甘心,眼一圆,肩膀一撞,又向原来站的那个位置挤去。强占位子的学生见了,也用肩膀回顶过去。两个人牛犊子一样,撞在一起,那个横小子抬手就是一拳;白轩也火了,回了一拳。
“哟,小子,想咋的?”那横小子红了脸,一副梁山好汉的样子。 [NextPage]
“我只要我的地方。”
那横小子从队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向白轩走过来……一个女孩说话了,喊:“王小山你讲理不讲理?你占了人家位子,还耍横!”一句话,让那个叫王小山的泄了气。男孩都有个怪脾气,做了坏事,一般情况下,被女孩一批评,就蔫了,失了锐气。而且,女孩长得越漂亮,批评的效果越大。
那个女孩显然就是效果大的一个,因为,她是一个美女。
白轩很感激,抬头微笑着望过去,脸红了。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孩。见他向自己笑,也回笑了一下。白轩忙低下了头。
后来才知道,女孩叫梅小朵,学校未来的校花。
以后,虽说是同学,可白轩和梅小朵一直走得不远也不近,关系属白开水。见了面,也仅仅是一点头罢了。他不像别的男孩,总是没事找事,和梅小朵谈上几句话,或者偷偷地望两眼。
总之一句话,以白轩的帅气和才气,和梅小朵的美貌,他们之间应当发生一点小小的插曲。可是,让所有同学失望的是,自始至终,他们之间风平浪静,波澜不生。
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再出学,白轩又一次分回漫丰镇,当了林业干事。过去读书时,为了饭碗,不敢耽搁一分钟。现在,闲了下来,整日无事,他就围着整个大街小巷闲转,看古戏楼,看古塔,看木板小住房。当然,也看沿街的美女。
一日,沿着石板路往前走,拐过一座古朴的亭子,再过一座桥,对面一个服装店,门上挂着招牌,上写“伊丽斯服装店”。门前一个女人,一身牛仔裙,裹得身形如水,坐在那儿,嗑着瓜子。白轩总感到那女子眼熟,再细看,那弯弯的眉,那汪汪的眼,还有那一波三折的身子,不是梅小朵还能是谁。
梅小朵也看见了白轩,望了一眼,又望一眼,从凳子上站起来,喊:“哟,白轩!”
“梅小朵!”白轩也忙装出突然认识似的,很热烈地喊。
梅小朵仍是过去的样子,爱笑,脸上荡着一片亮亮的光,让白轩进店坐,泡上茶,唧唧咯咯地问白轩怎么来了,大学毕业了吗?是来旧地重游吧?然后,眼圈红红的,带一种怨妇的口气说:“还以为看不见你了呢。”
“我调到镇上来工作了。”白轩望着梅小朵,笑了笑,回道。
“哦?成了父母官了?那还要请多照顾啊!”梅小朵听了,眼睛一亮说。语言中,有一种戏谑的味道。
“哪里啊,一个小干事。”白轩说,又红了脸。然后,问起梅小朵的老公。梅小朵再次红了眼圈,原来,梅小朵毕业,嫁给一个出租车司机,自己开着一个服装店,小日子过得倒很滋润。可是老公在一次送人时出了事,车掉进水中,人捞出来时,再也没有醒来。
从梅小朵的服装店出来时,太阳铺在水面上,一丝丝阳光反射在脸上,有些耀眼。不太吸烟的白轩,竟一连吸了三根,嘴都发木了,也不停止。 [NextPage]
三
王河是漫丰镇的皇帝。这点,白轩深有感触。白轩想,王河要是不犯事,苍天无眼,这也是白轩在王河手下当两年干事三年副乡长后,得出的伟大结论。
一般情况下,下乡检查工作什么的,王河从不干,一根烟,一杯茶,坐镇镇政府。当然,高兴了,还搞些业余爱好。
白轩当副乡长一年之后,和王河产生了一点儿不愉快。
那是夏季的一天,一日,大雨如注,县里通知,所有的干事下乡,严防水灾发生。
“切记,一把手亲临第一线。”何县长在电话中说,一字一字吐出如一粒粒钢珠子,嘎嘣响。往往这种情况,都表示情况很严重,不然县里干部间不会流传这样一句话:“县长声音响,干部脚板痒。”一痒,就得跑,忙里忙外。
王河点头,答应着,转身开会,工作一一布置完后,伸一个懒腰,进了内室。
白轩当时主抓塔元村防洪安全。塔元这个鬼地方,旱时无水,村民为一桶水,能打得头破血流。到了雨季,一条旱河暴涨,如奔马一样,吹屋冲畜,有时也冲人,不可一世。
白轩下乡,正赶上塔元河暴涨,一河浑水,汹汹涌涌,发出野牛一样的吼声。一河两岸人站在河边,指指点点,个个脸色灰白。原来,是村里的马跛子,到河里捞浮柴,想发点儿小财,站在一块大石上,被洪水围住,进不得退不得。白轩组织人力,带着酒杯粗的麻绳,放了几个人过去,可刚下水,就退转来了:水太大,谁也不敢逞这个英雄。
白轩急了,给王河一个电话,请求支援,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王河粘粘糊糊的声音:“屁大的事,什么都问我,要你副乡长吃干饭!”
白轩喉结动了一下,咽一口唾沫,把绳子往腰上一捆,吼一声:“我去!”说完,奓开双手,下了河。水像野牛一般,在他腰四周翻动着,把他连撞了两个踉跄,好在他水性好,扎稳桩子,连爬带滚到了大石上,绑好绳子,先让马跛子过,然后,自己也抓着绳过了河。
一河两岸,都是掌声。
过河之后,心情一松快,白轩感到脚痛,低头一看,脚掌一个大口子,血直涌,也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而且伤得实在不轻。雨渐渐小下来,人们也都散了,各自回了家,白轩才骑着摩托,回了镇上,让刘楠给清洗包扎一下,赶回镇政府,准备把情况汇报一下。敲门许久,王河的门才打开,白轩一步跨进去,屋里不只有王河,还有本镇一位女干事,一脸绯红站在那儿。
白轩什么话也没说,转过头,走了。 [NextPage]
至于王河与梅小朵,那时,白轩也仅仅是道听途说。
梅小朵开了爿服装店,可是一天,工商管理所所长上门,说梅小朵经营不合法,收了她的营业执照。梅小朵无奈,去要执照,去了一次,不给;再去一次,仍然不给。梅小朵红了脸,问:“所长,我究竟哪一方面不合要求?”
所长望着梅小朵细细的腰肢、鼓鼓的胸部,很久,说:“执照嘛好说,只是现在被办事员锁起来了,晚上来吧,到时哥一定给办。”说着,那手就不老实起来,向自己想放的地方放。
梅小朵一巴掌打落那只手,高跟鞋“当当”地走了,回到家,正在生闷气,就听到敲门声,打开,王河站在门外。见了气鼓鼓的梅小朵,王河一笑,拿出一张执照,道:“给,要来了。哎,现在一些干部啊,简直无法无天。”说完,淋着细雨走了,茶也没喝一口。
梅小朵过后很过意不去,专门请王河,说感谢王书记,到“红宝石酒家”喝两盅。王河笑笑,很平易地说:“现在开铺子,正用钱的时候,就别再破费了。”当时,白轩也在座,正在打牌,跟着打趣说:“小朵,算了吧,王书记可是两袖清风啊。”
王河笑笑,拍拍白轩的肩。
可是不久,白轩却听到了新版本,是刘楠说的,听杨萌嫂子说,原来,梅小朵当初办不成执照的原因,是王河从中做了手脚。
“为什么?”白轩问。
“你知道啊,你们都是男人啊,还不知道男人肚子里的那几根花花肠子?”刘楠笑。
那已经是白轩和王河产生矛盾之后的事,因而,白轩想想,可能没有冤枉王河。镇上那样一个女干事,他都不放过,像梅小朵那样的女人,他一定会想法弄到手的。于是,白轩皱着眉,道:“谁像他一样,整天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刘楠咬牙一笑,瞥他一眼:“你敢保证,你没在你那同学面前动过心?”
“胡猜什么啊?小心眼。”白轩有点不高兴了,冷起了脸,“我是那样的人吗?”
“是不是,自己知道。”刘楠说完,转过身,高跟鞋“当当”地走了。白轩坐在那儿,细细嚼着这句话,他的面前,一个女孩笑着,大大的眼,眉间一颗美人痣,脸上荡漾着一层阳光。
“哎!”他长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 [NextPage]
四
漫丰镇政府在老街,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门楼,青砖封顶,飞檐斜翘。再进去,是一个四合院,镇政府就在四合院内。
这院子,是过去的会馆,门口“武昌会馆”四字,刚劲古拙。据县里文化馆武干事说,建于康熙年间,算得上真正的古物。
白轩却不住在这儿,而是住在沿四合院后门进去的一座二层楼上。镇政府干部戏称这儿为“中南海”,意为领导所住的地方。白轩当了书记,就应当住书记的官邸,所以理所当然就住在过去王河住的房子里。本来,他是不想住的,可乡长刘益却硬带着一群干部把床铺桌椅给搬了进去,说:“你不住谁敢住?篡党夺权,谁敢?”说的虽然是笑话,却是正理。
住在王河住过的房子里,白轩想到那次抢险后所见到的情景,心里总感觉不舒服,有种恶心的感受,就让刘楠把地板里外仔细冲洗一遍,仍不放心,自己又用洗洁精擦洗一遍。
刘楠很是不解,就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咱们伟大的白书记也变勤快了。”白轩一边手脚并用,擦着那张楠木桌脚,一边说:“擦干净了心里踏实。”他心说,你还不知道王河在这屋里干了哪些勾当呢?否则,怕不发呕恶心都难。
白轩的左边,就是刘益的办公室。说起来,刘益是白轩的上司,白轩在漫丰镇当干事时,刘益已成了正乡长。而且,白轩认识刘楠,还是刘益老婆介绍的。当时,刘楠卫校刚毕业,被老头子送到这个镇医院当护士,恰好,刘益老婆杨萌是镇医院的医生,两个人关系很好,刘楠经常来玩,称刘益为哥,杨萌为嫂子。一次,白轩也过来耍,恰好遇见刘楠,尤其那眉眼,还有眉间一颗美人痣,让白轩心里一热,顿时产生了一种触电的感觉。
一日酒后,白轩借酒遮面,厚着脸皮,半带正经半开玩笑地说:“刘乡长,你看我这个人咋样?”
刘益望着白轩笑,不知白轩话中的意思,随口道:“好啊,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个小白脸啊。”
“那——我们结门亲戚咋样?”一句话,让刘益愣住了,待明白了白轩的意思,哈哈大笑,一拍白轩的肩膀说:“好家伙,最近常找我下棋,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好眼力,要我倒转去几年,准没你的份。”说过笑过,然后告诉白轩,“刘楠是刘副县长的女儿,让你嫂子说说看看,看你小子桃花运咋样。”谁知,不用看,那一次一眼,刘楠早就盯上了白轩。
所以,刘益对白轩来说,既是媒人,也是半个亲戚。
由于走得近,断断续续,在刘益的嘴里,白轩才知道王河挨打的事。王河凭借手腕,成了梅小朵的恩人,开始还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但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不久,就露出了色相,天天往梅小朵铺子跑,一坐就是半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开始,梅小朵还不在意,时间长了,就有流言蜚语溅入耳朵。有说梅小朵这个狐媚子,和“公猪”拉上了。“公猪”,是王河在漫丰镇的绰号。甚至,有人说得更邪乎,说看见梅小朵和王书记大白天光着身子在铺子里干那事。
话传到梅小朵的耳朵里,王河再来,梅小朵就笑笑地问:“书记有什么事吗?” [NextPage]
王河听出了话中的意思,有点嫌他烦。可王河就是王河,不但不走,还悠然地坐了下来,吸着烟道:“没事啊,就想看看小朵妹子啊。”
梅小朵皱了一下眉:“我有什么好看的?”
“一天不看妹子,我心里就像猫儿抓了一样。”说完,瞅没人,手就上了身。梅小朵竭力躲闪着,可那手得寸进尺,不退反进,而且将梅小朵向门后挤去,并用一只脚准备关门。只听“啪”的一声,王河脸上着了一下,半边脸都红了。王河愣了愣,笑着走了。
第二天上午,工商管理所所长上门,收了梅小朵营业执照。下午,王河又过来了,扔下一句话:“我能给你,也能拿走。”无奈,梅小朵答应了王河的要求,不过,有一个条件,白天不行,晚上悄悄来。王河一听,喜滋滋的,晚上的一个扶贫会都顾不得主持,让刘益主持。自己悄悄一个人单人独马地去幽会去了,可是走到梅小朵家侧边不远的一个巷道里,就遭了暗算,迎门被拍了一砖,倒在了地上。
“谁打的?”白轩问。
“谁知道?不但打昏了王河,还脱了他的衣服,并在旁边墙上贴了一张大字刷写的标语:色狼的下场。”刘益回答,笑着。白轩感觉到,这笑有点儿幸灾乐祸。其实,同样的,自己的心里不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吗?他想,但不自觉地摇摇头。
“怎么?不信?是啊,谁也没看见,可却说得活灵活现。寡妇门前是非多,同样的,美女门前是非也不少。”刘益去倒茶,一边给白轩的杯中续一杯水,坐下来,小结似地说,“王河离开,不过,对漫丰镇人来说,确实是大快人心啊。”
白轩点点头,这点,他信。
五
刘楠也渐渐认识了梅小朵。
看见梅小朵,刘楠惊奇地发现,她们之间有点相像,一样的大眼,一样尖挺的鼻子,而且,都有一颗美人痣。所不同的,是梅小朵个子稍高一点,刘楠稍低一点而已。
“你说,我和梅小朵哪个更美?”买服装回来的路上,刘楠同白轩纠缠着这个问题。女人真怪,尤其美女,遇见另一个美女,就如武林高手一样,一定要比个你高我低。见白轩不答应,光笑,刘楠噘起了嘴唇,发起了小姐脾气:“哼,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谁?你可别乱说啊。”白轩脸红了,在街道上东瞧瞧西望望,仿佛做贼的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怎么样?说到你心上去了,你害怕了吧?”刘楠讥笑了一下,白他一眼。白轩急了,忙走上前去轻声哄道:“你漂亮,你美。”然后,无端地长叹一句:“一个女人家做生意,不容易!” [NextPage]
刘楠望了一会儿白轩,道:“怜香惜玉了吧?外面的风言风语看样子没有说错的。”一句话,让白轩吓了一跳,望了望刘楠,冷了脸,低着头快步往回走。他听出刘楠的话里有话。他不想在大街上问,所以,三步两步走回了家,刘楠也紧紧跟着,进了屋子。白轩才问:“什么话?刚才你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你做的你知道。”刘楠坐在沙发上,侧转头,一眼也不望白轩。
“我真的没做什么啊,姑奶奶。”白轩出汗了。
看白轩真急了,刘楠感到适可而止,又忙劝:“都说你和梅小朵好上了——不过,没有这事,你也不要着急啊。”反而,刘楠劝起了白轩。
“这,一定是有人背后造谣中伤。”白轩拧眉想了一会儿,道。
“谁啊?”刘楠也睁大眼睛,慌慌地问。
“谁告诉你这话的?”白轩不回答,反而问起刘楠。
“杨萌嫂子!”
“我就知道。”白轩一副怒气填膺的样子。
一时,刘楠呆住了,想不出来为什么杨萌嫂子要造谣,不过,看到白轩那严肃的样子,也噤了声。
白轩心里暗想,真的应该和梅小朵把关系断了。
其实,和梅小朵的关系,并不像白轩对何县长说的那样,仅仅是一笑一点头罢了。从高中起,他和梅小朵就暗地里情书来往,卿卿我我。不过,学校要求严,为了不被发现,两人做得都很隐秘,在别人面前,从不多谈一句话,甚至眼也不望一下,更别说像别的学生那样亲亲抱抱,搂搂捏捏。
私下里,他们把这称为“地下恋爱”。
在临近毕业时,他们一时把持不住,一阵揉捏抓摸,终于给自己的青春划上了一个句号。不久,高考成绩揭晓,白轩考上大学,梅小朵却落榜了。进入大学,白轩很苦恼,因而很少给梅小朵写信,只有一次,梅小朵回信,说自己早已有了恋人,已准备结婚。
接到信后,他心中有种怪怪的感受,既心疼,又欣慰。心疼是因为从此永远失去了梅小朵,还有她的笑,她的美人痣;欣慰的是,从此,自己不必再受到感情拖累,在以后的道路上,能够寻找到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妻子。这个妻子,应美,如梅小朵一样;另外,还应有很深的背景,为自己的仕途铺一条通道。
但毕业之后,鬼使神差地他又回到小镇,并遇见梅小朵。
梅小朵当年,由于过早偷吃禁果,毕业不久,肚子就大了。梅小朵的家人害怕传出去,会坏了一家人的名声。再加上,白轩冷淡的样子,梅小朵很伤心,就堕了胎,嫁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出租车司机。 [NextPage]
但爱,仍如一条冬眠的虫子,蛰伏在他们的心中。一到见面,春风又吹,虫子也就醒来,振翅鸣叫。暗地里,又一次,她和他坠入爱河。
不久,他当了副镇长,再不久又结婚,但他们一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直到他离开小镇,去了县城。
回到小镇不久,他就知道了王河被打的内幕。
梅小朵被王河逼迫得实在无路可走,想到了自己的远方表哥刘益,就请刘益从中斡旋,让把执照要回来。刘益拧着眉头,喝了一口茶,道:“王书记的指示,我也不敢违抗啊。”
“那咋办?”梅小朵急哭了。
刘益一咬牙,告诉梅小朵:“你答应他,让他今晚去。”
“啥?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梅小朵睁圆了眼,站起来,准备走。刘益又把她叫回来,道:“搬不倒葫芦倒不出油,他不走,你永远都逃不脱他的手心,傻妹子。”
在刘益的策划下,梅小朵答应了王河的要求。然后,就出现了王河被打的事情。
刘楠的话,让白轩心里发冷,几年的仕途下来,他知道,仕途能改变人的一切,无论什么人进来,几年下来,都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同于过去的自己。爬,不择手段向上爬,打击对手,是向上爬的最好方法。想到这,白轩额头冒出了汗珠,他感觉到,他的背后,有一双眼睛。
六
一旦坚定信念,白轩坦然了,发誓再也不去“伊丽斯服装店”了。
可刘楠不行,刘楠喜欢“伊丽斯服装店”。喜欢服装,是女人的通病。而且,每次去,刘楠都不是一个人,必得让白轩陪着:“走吧,走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一句话,让白轩不去不行。不去,好像心里反而有鬼似的。
白轩只有苦笑着摇摇头,道:“反正好话孬话都由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放下手里的事情,陪着刘楠上街了。买衣服,刘楠从不找别的服装店,看好了梅小朵的。
梅小朵开服装店,不同于其他人,从不请模特,自己上场,一条超短裙,一双高跟鞋,瓷鼓鼓地往门前侧身一立,生意如水,滚滚而来,不为别的,单看那衣服穿在梅小朵的身上,那叫美啊,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色香形味俱全。男顾客移不动脚,女顾客也移不动脚。
“走吧,到别的地方转转吧!”每次,白轩陪刘楠上街买衣服,经过这儿时,都加快了脚步。刘楠却停下来,不走了。
“怎么了?走吧!”白轩催。
“就在这儿买吧!”刘楠总这样说,反而带着商量的语气。
“你不说是狐狸精嘛,沾染不得啊!”白轩故意以无所谓的语气打趣。 [NextPage]
“那是警告你!”刘楠白了白轩一眼,指指梅小朵身上的超短裙,带着一种无限妒忌无限羡慕的语气说,“我穿上,一定不差。”
白轩瞥了一眼,感到自己的眼光被蜇了一下,忙移开了,但那紧绷绷的超短裙,那细嫩的腿,还有那侧身而立的身子,仍然,让他心里怦然一动,脸无来由地红了。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实在不适宜于干领导职务,和王河没有多大差别。
刘楠看白轩发愣,嗔怪:“怎么了?聋了啊?——丢魂了吧?”说着,一转身,向梅小朵的店里走去,白轩也忙跟了过去。梅小朵瞥了他一眼,有一种火辣辣的味道。但对刘楠很热情,忙迎上来,推荐这推荐那,夸刘楠身材苗条,是标准模特身材;说超短裙好,不穿,辜负了这么美的身材,也辜负了书记那一双独特的审美双眼。说完,望一眼白轩,满眼腻腻的笑。
一句话,说得刘楠满脸是笑。一句话,说得白轩满脸通红。
刘楠选了衣服,给钱,梅小朵不要,说书记和书记夫人来店,是赏脸,就算送的。白轩忙给刘楠使眼色,让刘楠把钱放下,然后,两人走了。
路上,刘楠赞叹:“这女人真不错。”
白轩也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
刘楠不高兴了,说:“只准许我夸,你不能夸,听到没有?你们男人,个个都是馋嘴猫。不然,你的那个前任怎么落了一身臭名被调走了。”说完,自己无来由地笑了。
白轩也为刘楠的霸道好笑,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应该远离梅小朵才是,自己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不容易。
镇子所处地势,如在江南,四水环绕,一到夏天,人们都到水边乘凉,也有的下河游泳。白轩也喜欢游泳,又喜欢清静,于是,每到下午,就和刘楠一块儿,到河下游的一片苇塘边游泳。
那天下午,仍是一个朗朗的天,到了苇塘,白轩脱下衣服,穿着短裤,刚准备下水时,刘楠在苇塘边看书,突然一抬头,说:“她也在下边,好像在招手。”
白轩说:“谁啊?”刘楠说:“不就是梅小朵嘛。”
白轩没说什么,就下河游泳去了。
刘楠说:“好像有什么事,她在招手呢。”
白轩爬上岸,向远处望去,亮亮的夕阳下,梅小朵仍是一条超短裙,在那儿又跳又喊,可由于远,一点儿也听不清。然后,就见她裙子也没脱,跳下了河。
白轩急了,望望刘楠,忙三两下穿上衣服,待跑下去,只看到岸边有一个孩子在哭,而梅小朵却不见了影子。原来,每到下午,梅小朵都会到这儿来乘一会儿凉,这次,恰巧遇见一个学生悄悄下河洗澡,溺了水。
她见了,喊人来救,却没人听见。自己就下了水。她救出孩子,自己却没能出来。 [NextPage]
梅小朵被捞上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那一夜,白轩一夜没合眼。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一张微笑的脸、一颗美人痣,和一袭超短裙。他知道,梅小朵落水的是生命;而他,则是灵魂,从此,一生一世也难以走出水面。
(实习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