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各

　　1．有种子爆破的声音

　　初遇柯北的时候，是2001年的夏天，无云，燥热，窒息的空气，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的预兆。那年，17岁的麦小珈独自一人，背着大大行囊，乘着公车，从华丽的城市，来到了这座小城镇，投靠已是花甲的爷爷奶奶。

　　破旧的公车颠簸了一整天，终于在这个小城镇停了下来。麦小珈带着疲惫的身子，摇晃着脑袋从车子里冲了出来，趴在路边的垃圾桶，一个劲地干呕。一天的车程，已经把麦小珈胃里的东西翻搅了一遍，吐了出来，此刻，是吐无可吐了。

　　许久，麦小珈终于缓过神来，背起地上大大的行囊，看了看周遭陌生的一切，突然有些迷茫开来，疑惑着自己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麦小珈是背着父母出来的。从小，麦小珈就是一个人。父母永远有忙不完的工作，谈不完的生意，留着麦小珈一人呆在偌大的房子里。对于麦小珈来说，能和父母吃上饭，都是个奢侈的想法。麦小珈是对他们绝望的吧，不然怎会有今天的举动呢？放着好好的市重点不念，跑来这个小城镇，上着一般的高中，享受一下有亲人关怀的生活。

　　麦小珈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然后迈开了步子，沿着柏油小道向家里走去，想象着爷爷奶奶见到她时的欣喜。只是天公不作美，呼啦啦地，就下起了暴雨，伴着电闪雷鸣。夏天的暴雨，来得又猛又烈，袭得麦小珈措不及防，迷蒙着眼，看了眼周围，无一处可躲雨，绝望的，只能继续加快步子前行。

　　雨幕下，麦小珈瘦小的身子，背着大大的行李包，踩着艰难的步子，像极了天地间的一株稚嫩幼苗，顶着狂风暴雨，极其坚强又惹人怜惜。

　　忽然，从路的那端传来轰隆隆的机车声音，是一辆银灰的重型机车。麦小珈看了看那不见尽头的路，又看了看迎面而来的机车，正想招手，看能否帮下忙，载她一程，却不想，刹那间，机车隆隆地从她身边疾驰而过，溅起路边的污水，乌拉拉全往麦小珈身上跑。

　　麦小珈从没受到过如此待遇，刚想朝着机车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却不料，消失了的机车，重又回到了她的视线里，攸地一下停在了麦小珈的面前。帽盔下，是一双星子般澄澈的眸子，深深的，带着些许的倔强乖戾。麦小珈从没见过那个男孩子有这么迷人的眼睛，愣着，出口骂人的话生生的就成了：帅哥，能带我一程吗？

　　那人冷冷地看了眼麦小珈，扔来一句：你不是这儿的人。肯定的语气。麦小珈愣愣地呆在那儿，任由着雨打在自己身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那人盖上头盔，发动机车，绝尘而去。

　　麦小珈恨恨地蹬了下脚，看了眼磅礴的大雨，她只能再一次地任命地朝家里走去，浑身湿透冰冷，心里却想着那个星子般眸子的人。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不一样了。麦小珈是知道的，就像，刚才，在对上那深眸时，她清晰地听见心底，响起了种子爆破，终见光明的声音，卟的一声，脆脆的，清脆响亮，是十几年来，不曾出现过的声音。
　　
　　2．机车上另一道美丽的风景

　　开学不到一周，谁都知道了新转学来的麦小珈喜欢那个纨绔子弟柯北，而且追得厉害。

　　麦小珈那天到家后，开始无比怀念那双迷人的眸子，就连爷爷奶奶笑花的脸都没有看见，她决定一定要找到那双星子般眸子的主人，然后……嘿嘿，是麦小珈躲在被窝里的奸笑声。只是，很不幸，麦小珈在准备进行侦查的时候，晕乎乎地倒在了床上，感冒外加严重的发烧，谁叫她淋了那么场激情澎湃的大雨呢？

　　等到麦小珈大病初愈的时候，已是开学之时。九月的阳光，依旧刺眼，炙热，两旁的树木丝毫没有摆动绿叶的意思，麦小珈仍病恹恹地走在校园里，准备去教务处报到，却不想，从身后隐隐传来隆隆的机车声，很是熟悉的声音。麦小珈一激灵，调转身，果然是那辆漂亮银灰的机车，还有那个有着星子般眸子令她麦小珈朝思暮想的人，在这狭小的校园内，一路疾驰。

　　路上的人见了，纷纷让开道来，很是后怕的模样。麦小珈忽然就想起了，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的那句话，她说：我知道有一天我的如意郎君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云来娶我。

　　麦小珈这样想着，恹恹容态一下子来了精神，灵光一闪，就跑回了教室去。整整一堂语文课，麦小珈都埋着头，奋笔疾书。对，她正在写情书，最老掉牙，最不屑的爱意表达方式。虽然，这一贯不符合麦小珈的风格，可她想，自己到底是个女孩子，怎么样，也得矜持点啊。

　　可一堂课下来，麦小珈愣是一个字没有写出来。她能写出煽情催泪的故事来，能给别人写出动心的情书来，能一次次地在作文大赛上得第一，但是，对于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却不知如何来开口，述说着那些细细密密的小心思和小喜欢，纯白的的纸上，依旧是空白一片。

　　也许，喜欢一个人，是任何华丽美好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心情，是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欣喜。

　　眼看着快下课了，麦小珈烦了，喜欢了，就喜欢，这么扭捏的，还不如直截了当说出来呢？于是在下课铃响起的那刻，麦小珈很是不顾形象地冲出了自己的教室，跑到了高二（1）班的教室前，挡住了正甩着书包走出门来的柯北。柯北一脸的痞样，用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麦小珈，然后绕过她就走掉了。

　　麦小珈还在想着难道自己命犯贱，天生喜欢这种痞痞的坏男生，见柯北走开，忽的追了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星子般的眸子里澄澈的一塌糊涂，麦小珈就溺进了这坛湖水了，坚定着神情，说道：柯北，我喜欢你。没有一般女孩的扭捏，直截了当，理直气壮，好似这是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情。

　　柯北不屑，撇了一下嘴，掉头就走了。你这什么态度？麦小珈又追了上去，边追边问，就是不见柯北停下来听一下她的问话。

　　麦小珈哪好这么打发，她就不信了，柯北面对她这样集可爱又美丽大方一身的女孩子的表白会不动心，于是，在那个表白的下午，有人看见，柯北那辆拉风的银灰机车上出现了另一道美丽的风景。
　　
　　3．满脸满身的红色疹子不知疼

　　麦小珈高一，教室在一楼，柯北高二，教室在二楼。而麦小珈的教室正好对着楼梯口，每每柯北回教室或是放学回家，都会经过麦小珈教室门前，绕着楼梯走。那年，班里调座位，麦小珈以近视为由，做到了第一排最靠窗的位置。明眼人都知道，麦小珈是为了柯北。

　　可是，谁都知道，柯北根本就不买麦小珈的账，硬是整天冷着一副面孔对着麦小珈一张热忱到100℃的脸。可，麦小珈是多么有毅力的女孩子啊，怎可能这样就屈服？对于麦小珈来说，爱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她是如此倔强。

　　然而柯北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好像是被麦小珈给惹恼了，所以才会在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很是厌烦地甩给麦小珈一句话：妈的，你到底想怎样？

　　其实那天，麦小珈在教室看见柯北怒气冲冲地冲下楼梯，疯一般，冲向停车棚。麦小珈想，这样情绪激动，怎么能开上马路呢？所以她就很英勇地跟着跑了去，拦住了已发动机车的柯北，壮士一样。只是麦小珈没有想到柯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周围的同学纷纷拿着同情的目光看着一旁的她。

　　路边的树木随风沙沙作响，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麦小珈是身上，薄凉的让人心疼，她眨了一下眼，水晶般明亮的眼睛，看了眼柯北，又眨了一下，微红泛滥，莹莹地，似有泪光，可最后，麦小珈还是忍了下去，夸张的可以的表情，很是不可置信，不会吧，柯北，你有没有搞错，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难道你耳朵没带在身上吗？说到最后，尽然是小女孩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撒娇样。

　　柯北不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乖戾表情，撇着嘴，说道：麦小珈，你跟我来。说完，拉起她的手，上了机车，风一般离去，远离那些诧异八卦的眼光。第一次，麦小珈感觉到了柯北拉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带着云朵样的温柔，像春天拂过划过花朵的柔情，让她霎那间就忘了刚才的委屈。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微微的凉。麦小珈坐在柯北的机车后面，双手很是不要脸地交叉握在柯北的腰间，麦小珈能感觉到，柯北那隐隐的心跳，传至手心，扑扑扑，跳得厉害，是遇到爱情的那种害羞。那年秋天，麦小珈第一次感觉到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是酒吧。柯北带着麦小珈来的地方，是酒吧，芙蓉镇最大的一个酒吧，麦小珈知道的。麦小珈自从决定和柯北在一起后，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了关于他的一切，包括这所他经常来的酒吧，就差没挖出他的祖宗十八代姓什名啥了。

　　酒吧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台上正在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调幽怨。柯北带着麦小珈朝着角落里一桌甚是热闹的人群走去，到了，听到他们一一喊柯北，北哥。然后让出座位来，很是恭敬的模样。

　　注意到一旁的麦小珈时，有人就很兴奋地跳了出来，调侃道：北哥，是嫂子？麦小珈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很是高兴，抬眼看向柯北。可柯北似乎并没有把麦小珈放在眼里，他看都没看麦小珈一眼，也不回话，自顾坐下来，点了烟，然后喊来服务生要了几打啤酒。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下来，等到服务生拿来啤酒，柯北才抬了一下眼，指着那些啤酒，说道：你要是能喝完这些啤酒，你就是我女朋友，不然，给我滚蛋！

　　身旁的人，不惊唏嘘一片，吹着口哨，要知道，这么些酒，光几个人喝，都困难，更别说像麦小珈这样柔弱的女生来应付了。喧哗的声音覆盖了周围的声音，连着舞台上的歌声都被淹没了。麦小珈站在那里，像一株孤立无助的幼苗，没有人给她温暖，可她学会了什么是坚强，什么是勇气，所以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桌上的酒，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一瓶接着一瓶，堆积在柯北的面前，像豪壮的誓言。

　　喝完的时候，麦小珈已经醉的不行了，可嘴里却还不忘嘀咕着，柯北，我喝完了。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酒吧。出了酒吧，麦小珈再也忍不住了，呃地一声，胃里的液体泛滥着往上涌，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没有人知道，麦小珈的酒量是惊人的好，只是到了后来，麦小珈因为饮酒过多，以致一碰酒，就开始过敏，身上会有深红的疹子出来，疼痒难忍。

　　身后依旧没有熟悉的脚步声。

　　该是心凉的吧，该是绝望的吧，麦小珈想，可她那些暗藏的红色疹子却不知疼，因为麦小珈知道那些柯北那些难以忘怀的疼痛。
　　
　　4．那些过往的疼痛

　　芙蓉镇上的人都知道，在这个美丽的小城镇上最北边那户人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男人走了，女人疯了，儿子也学坏了，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一个男人一旦抛妻弃子，注定就会成为世人鄙视的对象，受人唾弃，诅咒着万劫不复。

　　偏偏柯北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抛弃糟糠之妻和年幼的孩子，而自己却在那繁华的大都市，带着妖媚的小情人，风流快活，享受着所谓的荣华富贵。

　　而柯北的母亲独自一人在这个小镇将孩子含辛茹苦地带大，盼望着出外干事业的丈夫有天可以回来，享受一家人的团圆，可是，她最终等来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字字清晰，灼烈，焚毁了她心底最后的那丝期盼，痴盼的弦忽的一下断裂，母亲就此疯掉。

　　心凉了，人疯了，一切都过去了。柯北也开始一蹶不振，逃课，打架，偷盗，劫持，完全颠覆了以往那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柯北的美好形象。镇上的人每每见到他，带着同情或是鄙夷的眼光，摇头哀叹，或是幸灾乐祸，一场婚姻的失败，成就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小孩。

　　可似乎没人拿他有办法，尽管派出所进了，少管所也进了，老师思想教育也做了，可依旧没有办法改变柯北那些偏激的行为，似乎所有人都放弃他了。唯一没有放弃他的，就是柯北那个青梅竹马的小乐桐，她坚持着劝着，阻止着他，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不让他就此将自己放弃。每每乐桐拿着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柯北就像做错事的小孩，稍稍收敛。

　　然而在那个寂寥的傍晚，在柯北骑着机车，准备去飙车的时候，乐桐是想上前去阻止的，可她却被飞驰而来的货车，撞飞开来。柯北亲眼看见，乐桐的身子，轻盈飘逸，如蝴蝶飞舞般在空中旋转飞舞，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撞开出妖娆鲜艳的花朵来。

　　因为亲眼所见，所以深刻，因为声音厚重，所以直击心脏，因为鲜红刺眼，所以双眼灼痛。那一瞬间，柯北听见了心底深处的某根弦，嘣的一声，就断了。而有些事情，就此变了样。譬如说，再没有人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偷偷地拿着温热的饭菜给他吃；也不会有一个人，不住的缠着他，管束着他不羁的行为；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真心地对待他。

　　自那以后，柯北像换了个人，他变回了原来那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不再打架，逃课，偷盗或是其他不良行为。芙蓉镇上的人都说，柯北长大了，懂事了。

　　可又有谁知道呢，那些过往的疼痛，有些是永远抹不去的，就像那些划破的伤口一样，流血过后，疼痛过后，结痂过后，依旧会深深地留下一道清晰的疤痕，深刻地提醒着那些过往的疼痛。
　　
　　5．成全你我不完整的爱情

　　芙蓉镇的天空蓝的透彻，云朵流散着温柔，就连院子里的杏树都张扬着幸福的味道。麦小珈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躲在家里养病，满脸满身的红疹子，叫她怎么出去见人啊。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望着窗外，思绪飘得很远。

　　爷爷在院子里喊，很是兴奋的声音，囡囡，有同学来看你了。麦小珈想都没想就跑出了房间，她呆在家里都快憋坏了，麦小珈在学校的人缘一向不错，如今有人想起她来，来跟她玩了，她自是高兴。可是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她还是呆愣了片刻，随即忽的一下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这时候，这张满是红疹的脸怎么能示人呢？尤其是在柯北面前，以前美美的脸，他就已经嫌弃她了，现在这副尊容，那不是得被打入冷宫。想着，麦小珈转身就往房间跑。

　　可柯北偏偏没让她如意，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正对着他，生生将麦小珈死死遮在脸上的手掰了下来，紧扣着她的双手，动弹不得。他盯着她的脸足足看了一分钟，星子般澄澈的眸子里，映着麦小珈星星点点的小脸蛋，潮红羞涩的模样。

　　正在麦小珈以为柯北被自己这个小美女迷上的那刻，柯北却松开了她的手，折身坐回了沙发上，不说一句话的，点起了烟，脸上恢复了原来的乖戾不羁。可麦小珈还是在柯北转身的时候看见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笑容，淡淡的，带着深长的别有意味。

　　麦小珈一看柯北那模样，也不顾疹子不疹子了，一屁股坐到了柯北身边，很是气愤地说道：柯北你个大猪头，到现在才来看我，是不是去找别的女孩子了，现在我可是你女朋友哎。柯北看了眼麦小珈，漫不经心地说：我柯北说到做到的，今天我不是来看你个猪头了嘛，只不过我发现是白跑了趟，你这头猪是照常一样吃喝拉撒，活蹦乱跳得很，不用我担心了。

　　麦小珈想，这古人的那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真是有道理啊，不到几个月，原本冷冰冰的像个木头的柯北大猪头现在也会说这么多逗趣的话来了，真是孺子可教啊。麦小珈正想着表扬一下柯北，却不想，柯北已经拉开了门，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忽然从怀里扔出了个纸袋，呈弧度扔向麦小珈，然后很是潇洒地留给麦小珈一个帅气的背影。

　　是药品，全是治疹子，治痘痘的药，乱七八糟的一堆。麦小珈就想到了那个可爱的柯北大猪头站在药店里，对着那些莫名其妙千奇百怪的药，手足无措，脸憋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红，然后哈的一气，每个药都来了点，真是大款啊。麦小珈想着，就哈哈地笑了起来，没心没肺地特开心。

　　麦小珈就想到了那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她趴在酒吧前的垃圾桶旁，吐得昏天暗地，眼睛迷离，头脑模糊的时候，那些打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带着同情亦或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窃窃私语声，如蚊虫咬耳，可那些事实，还是残酷地摆在了麦小珈的面前，让她不得不去面对。

　　可如今呢？

　　是吧，麦小珈承认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或者说是给自己一个理由，让她有勇气去追求她要的幸福。她真的很想问一下柯北，她麦小珈将来会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来代替那个女孩，成全他的爱情，也成全自己的爱情。
　　
　　6．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教室里，语文老师正戴着她啤酒瓶底深的眼镜，拿着教科书讲着《庄子》，窗外的梧桐叶都落了一地，洋洋洒洒，渲染着冬天的寒冷，麦小珈却对着书，发着呆，思绪飘得很远。她想起今天放学后柯北会来带她出去，去那芙蓉镇上那条唯一的小吃街吃她最爱的关东煮。

　　自来到芙蓉镇这个小城镇，麦小珈就迷上了这条小吃街的关东煮，尤其是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她是如此钟爱那些冒着热气的丸子，或是那些嫩白的素鸡。而柯北却不喜欢吃，他总是拿着鄙夷不屑的眼光看着她一个个吞进肚子里，很是厌恶的模样，可他却还是每天都乐此不疲地骑着机车载着麦小珈迎着呼呼寒风来到这儿，让麦小珈心满意足地享受那些丸子。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老师还在耐心讲解着《庄子》，极其认真专注的模样，教室里也一片安静，然后就有人听见轻微的哭泣声，细细的，哽咽着嗓音。

　　那是第一次麦小珈在大庭广众之下，很没形象地嚎啕大哭。她听见了老师那深沉的声音，如雨露风霜袭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麦小珈想着这句话，就越发哭的厉害，晶莹的泪水，泛滥在脸上，悲伤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她真的很想告诉柯北，你看，柯北，连庄子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班里的人从没见过麦小珈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像是天要塌了，世界要末日了一般。即使以前柯北那么恶劣地对她，她都只是笑笑，然后潇洒地说没关系。可是，这次麦小珈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其实，麦小珈是真的很想和柯北在一起的，在这个芙蓉镇上，平安静好地生活着，就一辈子这么长。可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就像一场戏剧，当宾朋满座，准备就绪，忽然就不见了演出者，如此再怎么奢侈华丽，也是无用，都是一样要草草收场，难免让人失望，甚至心伤。虽然麦小珈想，没关系，没关系，那些滥调子的事情全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她和柯北的事情，可是，到底，麦小珈还是没有说服自己，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上一代的事情，她麦小珈怎么会来这里读书呢，然后还很莫名其妙地追求着柯北，非到手不可的那种疯狂，她承认，当初这种热情，全是出自报复的心态。她想着如若利用了柯北，他那抛妻弃子的父亲是不是会把自己的母亲还给她，还给她一个完整安宁的家庭。

　　只是，当麦小珈听到母亲和父亲最后还是离婚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幼稚，甚至是愚蠢。麦小珈还是没能力来改变已经存在着的现状，大人的世界，依旧是他们原来光彩的样子，不是她麦小珈想怎样翻云覆雨就能翻云覆雨的。

　　上一代的恩怨，怎么样，也不应该延伸到这一代身上来。所以麦小珈瞒着柯北，想着继续她幸福安稳的生活，可是，柯北，你看了今天的早间新闻了吗？凌晨五点，一男子自30层高的夏都大厦跳下，当场死亡。而那个男子，麦小珈怎么会忘记呢，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睁眼看见的便是他的面容，满满的宠溺。

　　第二天，麦小珈就收拾了东西，背着来时的大包包，坐上了来时的破汽车，颠簸着回到了那个繁华却冷漠的大城市，从此，相忘江湖。

　　很多年以后，麦小珈还是想起芙蓉镇上的那个少年，星子般澄澈的眼眸，桀骜不羁的乖戾表情。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她的丑，会在蔚蓝的天空下，恶狠狠地凶她，也会在繁华的小吃街上，拿着鄙夷的目光看她，可每次，她总能从他的眼底捕捉到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怜爱。

　　麦小珈每次打电话去爷爷奶奶家，爷爷都会絮絮叨叨地说上一阵关于他的事情，从最开始的在意，到渐渐的平淡，到最后的相忘。只不过她只是在话筒的那端静静地听，从不过问，她怕一打听，就会忍不住地去想念，胡乱猜测着他的生活。她会疯掉的。

　　后来，后来爷爷去世了，麦小珈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一丁点也没有了。她也安静地上完大学，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着一个贴心的男朋友，一切都是安稳平好。

　　只是，麦小珈总会想起爷爷临终前对着她耳语的话，声音细如蚊，他说，那个美好的少年，每每都会骑着机车，到那个她来时的公车站，燃上一支烟，斜靠着那拉风的银灰机车，目光悠远，那也许就是在期盼吧，盼着他心中的某个人出现。

　　芙蓉镇上，亲爱的，相忘江湖。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