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松落
这是真的。
她第一次打电话来,是在四月末,夜里十一点,她打来了电话。她说,她想和他聊一会儿。他说好啊,聊什么呢?她为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与不安而感到失望,她说,可是你不认识我啊,或者,你是把我当做你认识的人了?他说他知道这种电话,这种方式,再说,他已经不会对什么感到奇怪了。
她告诉他,她觉得非常孤独,非常非常孤独。
她经常打这种电话,所有的号码都出于她的凭空臆造,她的手指跟随她的思想随心所欲地编造号码和拨打电话,有些,是空号,有些,有人接听,如果是女人,老人,孩子接听电话,她就会说打错了电话,然后挂断,她只和男人聊天,年轻男子。
她让他知道,她从前是学绘画的,现在是跳舞女郎,她强调说,是真正的舞者,而不是舞女,舞者和舞女是有严肃的区别的。她是一支舞蹈队的领队,他们四处表演。此时,她们刚演出回来,住在宾馆,别的人,在打牌,喝酒。她停下话语,随后问他是不是听得见吵闹声。
她说,她能想象她打出的每个电话,象一股焦急的、迅速推进的黑色液体,在许多交错的、几乎难以分辨的管子中蔓延,而接听她电话的人,象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毫无准备地接收她突如其来的侵袭。她就是这样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就是这样使孤独成为一种可以出击、具有侵略性,而不只是被动的、哀愁的东西。那些她试图触动的人,往往猝不及防;“喂,喂......”。“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说话呀,说话呀”。“你到底找谁?”
她由此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存在。
她说,她的方式,象埃克苏贝里,这个男人,醉心于驾驶飞机从黑夜的沙漠上空飞过,并俯视地上的灯火:“那些灯火,那些召唤。”
他问她是否因此而惹上过麻烦,她说从来没有过。
她告诉他,她都用电话做过些什么。
有一天夜里,她忽然疯了。她激情澎湃,灵感蜂拥而至,她打电话给一个非常大的酒店,她打了差不多三十个房间的电话,用一口略微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她问他们,你们寂寞吗?她知道这样会被人当作妓女,但她乐此不疲。有人骂她是神经病,有人说才不要呢,怕得病!也有人回应,要她赶快来,有人马上就问她愿意接受什么样的方式,并且和她讨价还价,有人问她怎么走上这条路的,是不是吸毒,有人劝她不要再做这一行了,找个老实男人嫁掉。这一次,她想象自己的电话像个彩色的鬼影,行动极其迅速,在楼上楼下,在走廊里,在房间与房间之间窜动,带着录音带快速转动时的那种滑爽的声音。带着这种想象,她觉得自己像是伴随着华尔兹音乐打电话,逐渐心醉神迷。
她也打电话给对面楼上住着的人。是的,二十米之外的,对面 的楼上的人们。她每天都如痴如醉地观看着他们的沉闷得像毒药一样的生活。有个女人,一个中年女人,整整两年时间,每天晚上,总是坐在沙发的最左边,边看电视边打毛衣,整整两年时间,从来不曾改变位置,她的身边,从来不曾出现一个别的人,沙发的右半边,是空的。整整两年时间,她打掉的毛线也许能绕赤道十圈。
她还看得见他们每天都吃些什么。看见妻子切西红柿,丈夫和面。看见女人下班脱下长筒丝袜。某件衣服头一天穿在某人身上,改天就挂在阳台上晾晒。
还有一天,有家人在打架。第二天,那个男人脸上贴上了胶布。他肯定只能对同事说,他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
还有五个男孩子,合租一套房子,夏天,他们总是光着身子在屋子里走动,其中有一个极其英俊。她查到了那套房子的电话,她打电话给他们。她看见接电话的男孩子兴奋不已,捂住电话要别的男孩子赶快来听,他们挤成一堆,挤眉弄眼,当接电话的男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她看见别的男孩子在小声地给他提示。
她从来没有遇到《后窗》,《碎片》,《残酷的视野》里说的那些事。生活已经够像毒药的了,不需要谋杀。
她打电话给电话簿上和她同名同姓的人,装做怒气冲冲的样子,大声地说,你的名字怎么能和我一样呢?赶快改掉!在电话簿上,有七个和她名字一样的人,她给他们都打了电话,要他们改名字。他们也许永远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
她偶然也跟女人说话,然后,她听得出来,那个女人立刻认为她是她丈夫的情妇,并且破口大骂。她也扮做泼妇的样子,和对方对骂,后来她不得不挂断电话,因为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大笑。
有一次,她打电话给一个有本地口音的男人,然后,在对方问她是谁之后,用拙劣地模仿恐怖片中那种阴沉的声音说,她就站在他的窗外,然后,开始冷笑。在对方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之前,她果断地挂断电话。
有的时候,她会遇到无人接听的录音电话。她就把自己会唱的歌一首接一首唱下去。她曾经给一个电话唱过《梅娘曲》,她说,那是她唱得最好的一次。
她说,她爱他们每一个人。是那种带着色情意味的爱。对此,她从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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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爱的是所有的男人,但她注定只能遇到某一个男人。
但是,总而言之,你不能否认,这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爱。
她问他,他是什么样子的?身高,年龄,体重,头发的样子。还有,她经常要他描述他身上当时所穿的衣服。他告诉了她。他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知道他头发的样子。
因为她只喜欢一种头发,她喜欢男子留着很短的寸发,或者是平头。当然,她也喜欢光头的男子。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这样装扮。
那么,他是什么样的呢?他没有提到他的头发,他说,他很高,很结实,他穿的是棕色的条绒裤子,很细的条绒,白色的T恤衫,暗红色的细格子衬衣。她听得非常仔细,她说,这至关重要,她不想遗漏任何一点。由他穿的衣服,她能想得到他是怎样的。
她问他喜欢别人怎样装扮呢?
他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说,他喜欢别人穿黑色的橡胶或者塑料的衣服,戴上防毒面具。
她被他的回答所震惊。这没什么,但是,为什么呢。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她马上知道他一定有从不曾吐露的事情要讲给她,她于是也沉默着,等着他开口。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他告诉她,他们怎样贫穷。每到他念的那所小学又要带领孩子们去活动,例如,郊游,参观,逛公园的的时候,他家必然要爆发争吵。有一年的春天,这样的活动又来了。只是,这一次,孩子们有两个选择。
去果园春游的,要交钱,去军事基地参观的,不要钱。
毫无疑问,他只有去军事基地参观。
那个基地从来不曾出现在地图上,新闻里,但是,当地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那里。有一年春天,那里发出了极其沉闷,但却极其可怖的爆炸声,天空中出现了一块鲜红的颜色,然后,这块鲜红在扩散,后来,整个天空都成了红色。如果这种爆炸是发生在秋天,那么,人们就要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能吃本地果园里的水果,再好吃也不行。绝对不能吃。
就在那里,那个极其遥远,极其荒凉的基地。实际上,他们到达的地方,距离那个爆炸发生的地方,还有很远,但是,就连那里,他们也走了整整一天才到达。黄昏的时候,他们到了沙漠深处的那个基地。孩子们被集中起来,在一个教室里听军官讲军事知识,他们还看到了真的枪。那些军人,非常黑,但是他们还在冲着孩子们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后来,孩子们又被集中起来去看模型,他没有去。他走了出去,开始,他看见的是安静的营房,非常安静,像是没有人存在,后来,营房也没有了,出现了训练场,黑铁的单杠,双杠,但是同样没有人。他非常害怕,他知道自己走得越远,就越难找到原来的位置,受到的责骂就越多,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下去,这种要走下去的、不知名的力量让他反感,但是他听从了它。后来,在训练场的边缘,他停下了,因为前面就是铁丝网,再也没有路可以走。就在那里,堆积着一些黑色的汽油桶,有的横放,有的竖放,在汽油桶中间,长满了死掉的向日葵,黑色,枯瘦,干瘪,像某种生物的尸骸。黑色的污油在汽油桶周围流成各种形状,还有油不断地从桶盖的缝隙里渗漏出来,一秒钟滴出一滴。
黑色橡胶和防毒面具的形象就在那里出现。
那里有人。那是一个异常健壮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里穿上他的黑色橡胶的衣服。开始,他几乎是赤身裸体,只穿着一条灰绿色的短裤,在那里整理脚下的那一堆黑色橡胶制品,后来,他开始穿上它。他先套上黑色橡胶的裤子,然后从那件连体的衣服的上半部分钻了进去。这个时候,他还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脸,他的脸黝黑,但非常有光泽,但是没多久,他就让自己的脸消失在了一个黑色的防毒面具后面。伴随着这张脸的消失,他整个人都消失了,消失在那件没有光泽、厚重、笨拙的衣服后面。
那个男人一定是在一开始就看到了他,但是他根本就把这个孩子当作不存在。当然,更可疑的是,他也许是要向这个孩子展示他是如何雄健,如何控制自如。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这个孩子一眼,直到他把自己隐藏在防毒面具里之后。他一动不动,显然是在面具后面打量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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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他,被迎面而来的、巨大的恐惧窒息了,这种恐惧巨大到不像是恐惧,而像是另外一种相反的东西,一种喜乐,一种快悦。就在这快悦达到顶点的时候,那个“防毒面具人”(此后多年他一直这样称呼那个人),站了起来,开始笨拙地行走,并最终消失在黑色的枯萎的向日葵后面。干枯的向日葵因此发出了燥烈的摩擦声,非常令人不快,很久之后,那声音才消失。
事实上,他一直认为,自己目睹的是一个人的消失过程。那个人,因为消失,似乎反而变得更强大了,变得更有力,更不为外界所侵扰。他对这个过程无比迷恋。
讲述这件事耗尽了他和她的全部力量和激情,他们都筋疲力尽,不知道该怎么结束今天的谈话,很久之后,她说,和他说话真是好。然后他听到她轻轻地挂断了电话。是的,筋疲力尽,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语,他始终在调动她,而她也一直被他所调动。事实上,她比他消耗得更多,她还消耗了想象。
整整半个月,她没有再打电话给他,他知道,她必须要休息很长时间。她必须要忘却没有亲临这个场面的缺憾感。
有一天,她的电话又来了,好象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而更奇怪的是,他也刚从讲述这件事的疲倦和不快之中摆脱出来,显然,他们内在的节律完全一致。
她说,她长得非常之美,她说,他难道不想见她吗?
他说不,感情一旦有了可以附着的形象,就会导致思念,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那她可以描述自己吗?
她为什么要征得他的同意呢?她尽管可以开始。
她没有说自己的身高,年龄,也没有说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她只说,她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实际上,从现实的角度来讲,她的眼睛只是普通人的大小,但是她总能给人以眼睛很大的错觉。因为,她的眼神非常强烈。
她说,在《狄仁杰断案》中,就描述过这样一双眼睛。那是一个患了心脏病、将不久于人世的女人,她有一双“渴望生活到了贪婪的地步的眼睛”。
她就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说,他喜欢她的描述,他立刻就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她于是接着进行描述,她讲给她,他们经常排练舞蹈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她说,那里非常宽敞,有木头的地板,打磨得非常光滑,那种木头,是浅浅的棕色的。那种地板,最适合下午的阳光,适合那种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的阳光,那种光线照到地上,有一种非常懒惰的反光。那里的沙发,是布面的,有棕色和黄色的菊花图案,那图案异常繁复,每一朵花都枝蔓丛生,要很多枝与叶中间,才有一朵花,许多许多花,汇成一片棕黄色,那些花,就死在沙发上,死在棕黄的颜色里,死了,永不枯萎。他们这些舞者的生涯,也是如此。
她喜欢那里没有人的时刻,她经常盼望所有的人都尽快结束排练,离开这里,有的时候,她的盼望如此强烈,以至于当人们换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总是兴奋异常,热心地为他们递衣服,找鞋子,拉拉链。她希望他们赶快离开,回到他们永远没有变化的生活中去。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排练厅里的,看着地板上他们换下的一双帆布鞋子放在阳光映照的地方,塌陷着,没有生气,脚跟的位置,有汗湿 的痕迹,这令她感到不快,她把那鞋子用脚拨拉得远一点,到阳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但是,她总觉得那鞋原来所在的的位置有个不洁的黑影。
(她不会爱上身边的人,她的爱,即使是这怀有色情意味的爱,她也不准备投向他们。
(她坐在那里,手指跟随着沙发布上菊花的纹路,手指越走越远,她最后是扑倒在她的手臂上。
(她希望全世界现在只有这个排练厅这么大。排练厅,空无一人的排练厅就是全世界。此外无它。)
他说,他喜欢她描述物体时候的感觉,女人,向来如此,女人都是恋物狂。
对这样的论断,她没有表示反感,她只是问,他曾经了解女人吗?他有女朋友吗?他有过,他说,她非常丑陋。丑陋?她重复这个词,说一个女人,只能说她丑,那也许是客观的事实,但是不能说一个女人丑陋,陋,是一种恶意的判断。世界上没有丑陋的女人。他显然对女人一无所知。
四月过去,然后是五月,六月。她总是打电话来,却不让他知道她的号码,但她又暗示他,只要他愿意,是可以查出来的,甚至,她也可以告诉他,只要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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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问他,他经常听什么样的音乐,他告诉她一支乐队,叫做“尼克·凯夫和坏种”,那么她呢?她说,她要好好想想。第二天,她打电话给他,她说,她是特意来告诉他,她知道她喜欢什么了,她喜欢LEONARD COHEN。
他们的交流毫无障碍,就是有障碍,也在她极力排除的范围之内,他们毫无障碍,以至于有一天,她毫无保留地说出她在十六岁那年初次感受到的暴力和痛苦。她说她记住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细节,那时,透过那个人的肩膀,她看见北极星非常非常明亮,炯炯地,严重地照临,一座清真寺,象一炬幽暗的火焰,在大地上投下沉默的暗影。
然后是八月,九月,九月底。
九月底,有一天,她向他坦白,他们其实在很久之前就认识,在春天她给他打电话之前就认识,他的号码,并非是她偶然撞上,而是在这之前,在某处的留言板上看到的,那时,他在征友,并且留下电话号码,她给他打了电话,他非常漠然。时隔很久之后,她确定他已忘记了她,忘记了她的声音,她的特征,她才以另外的面貌出现,再次打来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和表现给他的,有关她的生活,她的职业,她的性格,都是她精心虚构的,是由她创造的。但是,她的感情,是真的。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说的严重性,她要消解这种严重性,她说,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住在她视野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每天带着怀有色情意味的爱注视着他,等到她确定了自己的感情,才设法打电话给他。
他决心让这谈话结束,他告诉她,他是什么样的人,以何种方式生活,为什么总是在深夜还能接听她的电话,他不可能见她,不可能爱他,不可能和她保持长久的友情,他之所以从不拒绝,只是因为他知道孤独的力量是何等强大。
她说她已经想到了,他是什么人,他比她还要孤独,这种孤独还很漫长,还很漫长,应该忍受,并且喜爱。
她说,她不会再给他打电话了。
但是他知道这还没有完,这不能算是个结局。他自己也隐隐怀有期待,期待她再次出现,让这充满着企求和宽恕、退让和赞许的对话继续下去。这种谈话里有种痛苦的成分,她以为是她在倾诉,他容忍了她,但是不是,他以为他是主人,让她忐忑,但也不是,事实是,在孤独面前,没有谁曾经是胜利者。但是这谈话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他们全都对此视而不见。
新年将近的时候,她又打来了电话,好象从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说,她想见他,他也许也想见她?她这样认为。
时间,新旧年交替的零点,也是新旧两个世纪交替的时刻。地点,这个城市最大的那个广场东边,过街天桥下面,她会穿一件黑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焰火,她会买很多很多支焰火,一支一支把它们点燃,直到他出现。
她没有问他穿什么衣服,她说,她能够认得出来他。
那个时间就在三天后,三天后,2000年12月31日。他去了。
他很早就去了,广场上满是狂欢的人们,孩子,老人,男人,女人都有,他们给自己的理由是:在这里庆祝新旧世纪的交替。他们,素不相识的人们,在广场上丢手绢,老鹰捉小鸡,对歌,放烟花,他们努力地不让这个夜晚结束。
有一群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对歌,他们的规则是,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开站,站成两个面对面的横排,一队唱出一首歌,并且可以在任何地方结束,而另外一队就要用结束的那个字作为另外一首歌的开始,把歌声继续下去,如果没能继续,就要退后一步,而另外一方前进一步。就这样。他们手拉着手,大声唱歌,胜利的一方装做气势汹汹的样子,横冲直撞,直撞到失败的那一方队伍里去,被撞到的人,在躲闪,尖叫,大笑。
他站在那里看他们的游戏,他们立刻邀请他参加。他参加了吗?他参加了。后来他们厌倦了这个游戏,他们开始丢手绢。他也参加了。直到零时将近的时候。
十一点五十分,他站起身来,向他们告别,他到达天桥的时候,是十一点五十六分。他要见的人,或者说,要见他的人,已经在那里了,穿着黑色的风衣,拿着一支焰火,站在那里,脸庞沉浸在火光里,时明时暗。
他站在远处,等待零点到来。在这二百四十秒里,他都做了什么?他站立,呼吸,他一直在看着那个人,他感到了从来未曾感受到的、强大的孤独,还有一种毒素般的、忧伤的情绪凭空来临。甚至有一刹那,他的头脑忽然变得异样的清晰,他感觉到了冬天的、凛冽的空气怎样顺着他的鼻腔、咽喉直达肺部,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将这口空气暖热所用的时间。他知道自己要接受这个人,把他从陌生变为熟悉,就像暖热一口寒冷的空气,他知道这个过程是何等漫长。他也知道,在把他变为熟悉之后,新的孤独又将来临,在这之间,有极细极微的转换和差别,几乎 不易觉察。透彻的绝望真是好。
就在那时,天空中出现了焰火,伴随着轻微的爆炸声、人们的欢呼声。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金色的、白色的焰火逐一来临。红色的焰火照临了,在那红光里,他就像是个练丹炉旁边的修士,绿色的光线里,他又像是个面目狰狞的魔鬼,在焰火隐没,光和黑暗交替的片刻里,世界像是收缩了,焰火再度绽开的时候,世界又仿佛在膨胀,就这样,他像是在一个不断收缩和膨胀的子宫里,等待被生出来。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向他走了过去。
这个故事是真的,所以我努力地将它处理得扑朔迷离,我,也许是他,也许是那个打电话的人,也许他们都是我,这都有可能。所以我将自己隐藏,并使之显得扑朔迷离,象人心的叵测和人性的诡异惊心。的确,要打开心扉,说出心中秘密,谈何容易。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