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艺嘉
我喜欢坐在静幽的餐馆听简梅讲故事。我更喜欢和简梅出去。小春怕被非洲的毒太阳晒坏了,几乎不出去。
我和简梅去罗弗宫买肉,去鱼市场买海鲜。罗弗宫那儿有个洗衣中心。草地上,山坡上,铺天盖地都是衣服。黑人洗了衣服不像我们晾在绳上,而是直接摊在地上。黑人穷,却继承了前殖民者法国人享受服务的意识。很多人都不自己洗衣服,拿到外面洗。一点点钱倒就可以了。罗弗宫卖肉的都是女人,握着半米长的大刀。简梅是老客户,大客户,她到时,很多女人都招呼她。她这里买一些,那里买一些。卖肉的女人用牛皮纸包好我们买的肉。有时也给一小块肥的,或骨头做"礼物"。苍蝇嘤嘤地飞着。脏兮兮的孩子,穿着背心,或光着小身子,在油腻的桌案附近蹒跚而行。一长排桌案的最左边,是卖熟食的。被加工成黄色的肉,放在一个个塑料盆里。很多人,就买小小的一两块。一则他们胃口多数时候很小,二则确实没钱。知道我们不敢吃,卖熟食的女人也便从不招呼我们。随我们去的奥布累冈把肉放到塑料桶里,再搬到车上。
鱼市场在港口,又大又脏,是高贵的太太小姐不敢去的。我去鱼市场时也往往换上朴素衣服。但还扎眼。因为外国姑娘在那样的地方出现实属少见。我和老姜也去过那里。她是一家中资机构住非洲首代的太太。我和老姜刚进鱼市场,很多人便停下手里的活儿望着我们。他们脚边,磅秤旁,放着一堆堆打好包装的带鱼。那是出口的。也有抱着小纸盒箱子就过来的,热情地喊中文"带鱼。带鱼。"他们知道中国人吃带鱼。他们不吃无鳞鱼。我们再往里走,总有黑小伙拉住老姜说"太太,太太。"老姜啪地把黑人的手打掉,"拉我干什么?拿下去你的黑手。"黑小伙听了,还是嬉皮笑脸。
老菜的公司中,有个黑人,长得又憨又壮。"我们给你起个中文名字,叫熊瞎子怎么样?"公司中的中国人这样开玩笑。"熊瞎子?熊瞎子?"那人嘟囔,进而生气了,"不行,绝对不行。""那叫狗熊怎么样?""狗熊?狗熊?"那人重复,"这个好,这个好。就这个吧。"
我和简梅一进渔港,立刻会有二十多人围拢过来。他们不喊"带鱼"了,他们知道餐馆不买带鱼。他们哇啦哇啦说着,引领我们进里面去。
里面水涝涝的;走一步,崩一腿泥。密挨挨、水粼粼的一排排木头板子上,是一个个巨大无比的冰柜。招呼我们过去的黑小伙把冰柜打开,让我们瞧里面的货。
旁边有人拎着螃蟹等着和我们说话。蓝色的螃蟹,有脸盆那么大。又有人拎石斑鱼过来,扒开鱼腮让我们看。
有天,简梅和人讨价之际,一个黑人悄悄把我拉到一边:"据说你们中国人特聪明,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你说,我怎么才能让人不买他的海鲜,而是买我的?"他的嘴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一努。
"你趁他不备,趁所有人不备,跳到他冰柜里装死。客人看到他冰柜里有尸体,再不会买他的海鲜了。"
这样的"主意",这样的损招,我觉得谁也不会当真。可谁知,我又去渔港时,那黑人过来和我说:"小姐,你那招数,从前有人试过吗?管用吗?"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恶招。
"那摊主一开冰柜,没被吓死?"我忍住笑,说。
"你是不是也告诉那个摊主了?"他说,"他愣是三个小时没开冰柜。我差点真冻成尸体了。"
有人扛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大红鱼从不远处走过。一个黑中国人一闪而过。中国人的面孔,黑人的肤色,奇丑无比。这也是有些中国人虽和黑人生活在一起,却不要孩子的原因吧。
也有很多海鲜就直接摊在木板上的冰上。各式各样的虾、鱿鱼、小姐鱼、鲽鱼、鲨鱼......这边还未看完,就让那边的人拽走了。"龙虾,2000郎(合人民币24元)一公斤卖给你。"不是最新鲜的。刚出海的大龙虾一公斤要8000郎。我们买了龙虾,回去生吃、火锅,或直接用来煮粥。最喜欢吃龙虾粥了。
货比3家,简梅又跟另外的黑小伙去看货。
过道很窄,也就能容一人。我们经过时,很多直接坐在木板上的黑人拧身让我们过,眼睛却不放过我们。
"太太,太太。"很多人喊简梅。
又有人拿着乌鱼过来。他旁边的人在盆里洗乌鱼,洗好了,放到另个盆里。
一个把头发挽起来的女人在卖椰子。外面的栗色硬壳已被砍去的椰子,堆放在一个大塑料盆里。谁要,她就拿过长条的大刀,夸夸地砍。椰子的"盖儿"被砍掉了,水"兹"地一下窜出来。没有吸管,捧着喝。我和简梅有时也喝,100郎一个。很多黑人从椰子上面掰下一块皮,挖里面的椰肉吃。
黑小伙把我们买的海鲜分别装到黑塑料袋中,再把它们装到一个大白袋里。每次都有黑小伙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买一样,他便拿一样。一直送到车上。一点点钱就可以了。
"我回重庆,在超市里买了很多东西。一出门我就傻了:谁帮我拿呀?"在非洲呆久了,简梅早不习惯自己动手了。也是,在非洲,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遇到任何问题,都会有黑人跑过来帮你。三更半夜,我的车抛锚了。我来时掉进的大坑,回去时又让我陷落了。拼了所有的力气倒是开出来了,可车带瘪了。自己开车,就不能装林妹妹了。男人们没有做护花使者的机会,自然也叫"她自己回去完全没问题。""非洲,一个人的三更半夜我从来不怕。可我这车,来的时候掉坑里了。车带不知破损得怎样,能否坚持到家。反正要是再掉进去,估计就完了。"陈建大笑,"你的智商至于那么有问题?这样吧,你要是真的再掉进去,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保证立刻去3个之上的男人。" 分手之前,他们为我检查了一下车胎,没问题。我平时从不让别人送回家,所以,现在,也没法再求人了。真格的,我还真能再掉进去?可这世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正回想着那坑在哪里,如何躲开时,我就陷入了。我正犹豫着是否该给陈建等打电话,把我一个弱女子半夜因无助而来的怨愤向他们发泄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群人。在咱中国,晨练的多。这非洲,黄昏练的多。可这练中间的,练在三更半夜的,我还真没见过。我脑筋突然一活: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找不到白天到处可见的劳工呢。更让我感动的是,这些从树下(我现在看到了),从我实在不清楚是哪里跑出来的人,不用我求救,他们就停在我身边了。他们不是练半夜的,他们就是跑向这抛锚的车的。黑人,我的亲兄弟呀。他们不仅动手帮我,他们还安慰我:"你别伤心,小姐,谁都难免。三更半夜,谁能看到这里有个坑呀?今天下午,大白天的,就有辆标志车掉进去了。""你别说了,否则她会更伤心。"另外一个黑人说,"今天白天掉进去的标志,也是这辆。"第一个黑人还想安慰我,对第二个说"你别瞎说。这阿比让的标志车多着呢。"第二个说"千真万确。因为,下午,就是我等帮她把车弄出来的。"千万不能让黑人想到我的智商问题,我赶忙解释,"我当时去参加一个聚会。他们,我的那帮朋友,找了一个新地方,搞不清具体地址在哪里。一会儿打电话告诉我在湖的这边。一会儿打电话告诉我在湖的那边。我在这条路上,在警察眼皮底下,不停地掉头。我其实看到这大坑了。我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找地方,一边生气,一边想躲这坑。""按我们的说法,就是你不该参加这个聚会。"第一个黑人说,"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去呀?""就是从那聚会回来。"他们都大笑起来"那你是太不该,太不该参加这个聚会了。你是从博拉多来的吧,你要是来参加我们今天的‘玛奇´聚餐,那就正好会在这坑的那边停住了。怎么也不会掉坑里。"第二个黑人笑,"她不熟悉这里,没准也冲过去了。五次三番找不到,也掉坑里了。"
我和简梅出了水涝涝的里面,拐向左边。在一个小房里,简梅从一个布口袋里拿出两块硬硬的东西。我也拿起来闻闻,有些腥。原来这就是鱼翅。
非洲人以前是不吃鱼翅鱼肚的,于是就有中国个体商人打着"鱼翅做中药,鱼肚做塑料"的幌子去收购这些"扔垃圾堆的货"。
"不好。"简梅闻罢,放下鱼翅,"等海员们回来,就有好的鱼翅了。"
"你先生怎么没来呀?""以前不都是你先生陪你一起来吗?他去哪里了?"每次来鱼市场,总有黑人这般问。简梅笑笑。他们不知道,他离开已经有几年了。
"那时候我们在亚穆苏克罗。他每天都骑单车带我经过黑人市场。黑人都知道我们是开餐馆的。我们经过时,那些黑女人就问‘要什么?要什么?´。有的干脆过来拽我们。他被这些女人弄懵了,慌忙摇头摆手说‘NO,NO´。他就会这么一个外语单词。后来,我们一经过市场,那些女人就喊‘NO先生,NO先生´。"
几乎没有一天,简梅不提起何韦。仿佛他还在身边。仿佛她一推开厨房的门就能看见他。我和朋友们正计划给她介绍个新老公。可她这样的状态,能行吗?
(编辑: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