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银波
林锋最后一次从副校长高文奇的办公室出来时,已是他高二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这次的闯祸,仍然是林锋在期末考试的作文中个性发挥,写了一篇《文字的力量》。这篇文章把摇滚乐中的愤慨之词和古往今来狂狷之士的所有例证,像倒碗豆一样纷纷倒出,既有部分改卷教师读得热血沸腾,也有其他改卷教师读得心惊胆战。这次考试是全县统考,仅仅为林锋这篇文章写下评语的人就有30多名语文老师。这种在大成中学的历次考试中已经习以为常的独特个例,在全县各中学却掀起波浪。有教师将这文章直接转交教育局,也有教师复印了这篇文章。林锋把该文投向当地县报的副刊,又被公开刊登。高文奇备受压力,但在林锋面前,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人要懂得进,更要懂得退。如果一味地进,而不做退的准备,等钻牛角尖到了极限,就会陷入资源耗尽的困境。爱因斯坦超越牛顿,不仅是科学层面上的超越,更是思想格局的超越。我希望你今后能够深刻掌握和运用这个道理。”
那是最后一节晚自习,教室里安静极了。班主任成勇端坐在讲台,正读着金庸的《鹿鼎记》。林锋正在看李敖写的《大人格与小人格》,不知是仿效李敖还是的确形势逼人,他写下《我的退学申请书》,每一段都以“我退学,只因……”开头,总共写了七段。他心情忐忑地走向讲台,悄悄把退学申请书交给成勇。从成勇的脸上,林锋看不出他有何反应,坐回座位只想到一件事,一定要与杨修意道个别。在此之前,杨修意已被父母察觉有异,被父母请假一个月,天天关在屋里深刻反省个人问题。杨父杨母虽然没来找林锋的麻烦,但已经向校方和成勇提出杨、林早恋的事实,表达抗议。其最主要的证据,就是林锋写给杨修意的大量情书,仅当时杨母甩在校长办公桌上的,就有83封情书,厚厚一沓。此时的杨修意在饱受禁身一个月的“保护”后,已经不再和林锋说话。林锋也从高文奇和成勇那里大概了解到杨父杨母地位的显赫,以及当时怒发冲冠的阵仗。
在杨修意消失于学校的某个下雨夜晚,林锋曾打着伞在她楼下疯了似地喊杨修意,又疯了似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但无人接听。他看得到女友房间的灯还亮着。雨水越下越大,天上电闪雷鸣,林锋喊破了喉咙,也不见楼上有何动静。他鼓起勇气,连续爬了六层楼,用力敲门,无人开门。其实,当天晚上杨父杨母和杨修意根本不在家中,而是到医院去看与他们家关系很近的一位受伤警察。过去杨修意也曾告诉过林锋,有段时间县城很乱,黑社会猖獗,由于母亲是县级公安局的副局长,担心女儿受牵连,也有大约两星期不让女儿来上晚自习。当晚在杨修意房间的人,其实是杨修意的表弟,他一直在戴着耳机听着音乐疯狂打传奇游戏。这是林锋毫不知情的,他也因为这个误会,以为杨修意与她恩断义绝,受某种自尊心的驱使,他曾多次在女友面前表现得冷漠无情。甚至有次林锋下楼,杨修意上楼时与他擦肩而过,她喊了一声林锋,林锋装着没听见,再喊一声,还是装着没听见,她问“你怎么啦”,林锋仍然没有理会。
这种僵持的状态熬了接近两个月。早恋事实被校方掌握,作文惹祸,对教育氛围越来越愤怒,广东农场的母亲又因为胆囊炎和肠炎住了院,杨修意像个冰人一样,失了魂一般地不再有笑容,对自己更是仿佛没看见,天天赌气,林锋的心跌落到了谷底。他决定问个究竟。有天他从图书馆径直走向刚刚下课的教室,来到杨修意面前:“你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里?你为什么不理我?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杨修意只是埋着头,什么也不说。林锋当着在场同学的面说:“我心里一直装着你,一直想着你,你这样会把我逼疯的。你说句话啊!”林锋拼命摇晃着杨修意,但杨修意一言不发,双眼獃望着地板。她的好友徐依曼看不过去,推了林锋一把:“你给我滚远点!你只想着你自己,你有想过修意的感受吗?她在她父母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被查出你写的那些虚情假意的信,修意被她妈妈扇了一个大耳光。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虚伪小人!”
林锋无法想象在那一个月里,杨修意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当她重新回到教室时,越来越少言寡语,即使对徐依曼,也多是皮笑肉不笑。他有天在教室走廊拉着杨修意的手:“不琯你遭受了什么,我都想一五一十地知道。如果你是因为父母的压力,那我就要见你的父母,我要向他们说清楚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杨修意松开被紧握的手,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开!”又跑回教室,趴在课桌上痛哭起来。连与林锋关系不错的同学,都带着一股仇恨的眼光盯着不知所措的林锋。林锋感到自己的世界崩溃了,这里不再有任何留恋。直到高二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夜,他仍然不知如何面对突然变得如此寡冷的杨修意。晚自习结束的钟声响起,他写了张纸条放在杨修意的桌上:“我已经提出退学。我想与你最后见一面。老地方,我等你,等到你见我为止。”林锋一脸頽废地来到操场背后的大黄葛树下,他望着天上明月,心中完全没有底。
等了10分钟左右,有人在林锋背上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杨修意!林锋紧紧地抱着她,可她的两手仍然垂着,整个人像具木偶。林锋说:“无论基于任何原因,我都要离开这所学校。我唯一不舍的人,就是你。我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伤透了你的心。我不能一直望着你发獃、痛苦。”杨修意一脸哀伤地看着林锋,摸摸他稀疏的胡渣,再摸摸他挺拔的鼻子:“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不懂女孩子的心?”说着说着,她的泪水顺着脸流向乳白色的校服。杨修意举起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敲打着林锋厚实的胸膛:“我看错了你,看走了眼!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人?”林锋任她敲打,久久不语。他原本想告诉杨修意,他的思想已经到了一个必须寻找出口的极端困境,如果继续压抑,一定会疯掉,他只是希望杨修意理解他,可他不知道此时的杨修意有多么脆弱,也深感一切话语都是那么多余。他用双手把杨修意的脸庞轻轻捧起,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的嘴唇,但杨修意不再有任何反应,只是任他这么吻着,心死如灰。
林锋突然在吻中产生了巨大的冲动,他想到一切已经既成事实,心爱的女孩极可能就此失去。他心生一股想要彻底得到她的占有欲,哪怕就在此时寂静得只賸蛙鸣的操场,他也想与杨修意做一件早就想行动的事:做爱。他开始隔着校服抚摸杨修意的乳房,杨修意绝望地看着她,不断摇头。他更进一步,开始脱去杨修意的校服,上身一件蓝色文胸包裹着洁白如玉的乳房。林锋丧失了残存的理智,他在杨修意的胸上猛烈舔吻,任凭杨修意怎么推他,他都像只饿狼一样,妄图以自己身体的力量去征服即将丧失的最爱。他甚至扯掉了她的文胸,看到右胸乳头旁的褐色胎记,即使在灰暗的操场,那乳头也泛着粉红色的光晕。林锋含着它,啃咬它,但他听不到来自杨修意的任何呻吟,只听到了哭声,听到“求你别这样,我求你了”的哀求。但林锋的下身已经勃起,他下定狠心,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完全得到她,进入她。当他开始把手从裙子伸向内裤时,杨修意愤怒地用尽全力,扇了林锋一个震耳欲聋的耳光。林锋被打得往后连退三步,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杨修意快速笼上校服,猛吼一声:“林锋,我恨你!”像逃命一样疯狂奔跑。杨修意那头散乱的头发,在黑夜中就像跳跃的蟋蟀,直到最终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完全消失在闷热的夏夜。
这是林锋与杨修意的17岁。自那以后,林锋踏入社会,在挣扎了一年后,只因朋友说了一句“没参加过高考的人,人生就不完整”,他又在高考前夕毅然回到大成中学。此时18岁的杨修意,更加没把林锋放在眼里,她的目光永远都会从林锋身上离开。林锋也承受着冲动的惩罚,想开口,但总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开口的资格。他最后一次见到杨修意,是在大成中学喷泉旁边,当时杨母正取出一支口服液让她服下,林锋只是远远看着身体越来越成熟的女友,埋头迈进考场。林锋在高考的第一志愿里胡乱填上“北京大学法学系”,在一年专注于写作和社会调查之后,落榜的结果可想而知。后来,为逃避农村,他想闯出自己的道路,到学校背后的郊区租了房子专注写作,直到偶然碰见一位老同学,才从同学口中得知杨修意正在一中复读,他再也没有勇气去见她。然而他不知道,在杨修意的心里,林锋曾是特立独行的英雄,曾是那么纯粹那么直率的早熟者,却给了她心底最初最大的一场恐怖记忆,乃属真正的爱恨交加。再后来,林锋继续漂泊,浪子气息贯穿至今。他继续写文章,热爱摇滚,一步步踏来,看似与当初的记忆越来越远,但心底对杨修意的悸动与愧疚却延续到接近三十而立的今天。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