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但及
一
站在窗口,她心里有些紊乱。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窗下是小路,小路的旁边是小河。她听到麻雀的叫声,有几只麻雀就在小河边飞来飞去。河的对岸就是那个扎眼的小区,它有一个很动听的名字:红楼,那里都是漂亮的别墅。巨大的广告牌耸立在河对岸,“红楼,新时代的新选择。”广告上是这样写的。
大民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路上有三轮车和自行车骑过,吱吱嘎嘎的声音不时传入耳朵,其中还伴随着咳嗽声。房间里很暗,她隐约能看到木床的轮廓,那是一张笨重的床,是房东租给他们的。蚊子在她的脚边飞来飞去,这里的蚊子个个粗壮,像一架架飞机似的。她刚住进来时,有些适应不了,蚊子尽往她白嫩的肉上叮,仿佛它们也知道她是新来的。此刻,她从窗口走开,取出抽屉里的蚊香。火柴的光照亮了屋子,室内弥漫开蚊香刺鼻的香味。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满着东西,大民那台切割机就扔在墙角边。
她把蚊香移到饭桌下时,门吱地响了一下,她看到大民从外面闪了进来。
大民光着上身,进来后他拉亮了电灯。她看到他胸口和额头上渗出来的汗,那些汗一道道地往下淌,他好像刚从水里爬上来似的。我侦察过了,发现一条船。说话时他有些兴奋,情绪也昂扬。她低着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见她没有反应,就走了过来,抓住她的手,他的目光很坚定。
是一条挖泥船,他们在挖河里的淤泥。他说时汗水还在往下掉。
我不想去。她挣脱大民的手说。
他瞪了瞪眼有些迷惑。不是说好的吗?现在是个机会,这条船可以把我们装过去。他说的时候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
一只很大的飞蛾从窗口飞进来,嗡嗡地在眼前舞来舞去。隔壁有人在大声地说话,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和炒菜的哗哗声。她的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她东抹抹,西抹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个计划是大民前天提出来的,他刚说出来那会儿她也跟着激动,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了。这个计划太大胆了,让她感到新奇和刺激。
没事的,他们还要半个月才能住进去,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我亲耳听见的。前天他贴着她的耳朵这样说。接着他就给她描述这幢别墅是如何的高级,如何的气派,他说到了里面的大理石地面,说到了华丽的灯,还说到了那个高级得不能再高级的马桶……这样说的时候他兴奋异常,连唾沫也飞了出来,一片片地扬到了空中。听着听着,她越来越动心了,眼睛就情不自禁朝对面的红楼张望。红楼,红楼,你到底是什么样啊?她在心里揣摸着。她和大民就住在红楼的北岸,隔河而居,他们住在一片低矮的小棚屋里。这里都是外地的打工仔,有来自四川的、贵州的、湖南的,还有像他们一样来自福建的。尽管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幢,但经大民一描述,那豪华的情景仿佛变得伸手可及了。她从电视里看到过那些豪宅,现在她想像着,她想应该是她想像的那个样。
事实上,昨天他们就开始行动了,但他们出师不利,行动以失败而告终。或许正是这次的失败,才让她害怕起来。那时天还没有黑,她就跟着大民走。走之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在镜子面前梳了好几次头,还从邻居宝珍那里借来了摩丝,她小心地把摩丝挤到手心里,然后一点点地抹上头。她的头发有些黄,宝珍问她是不是染过,她说是天生的。其实她清楚,这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她家里三个姐妹都有点黄,嫁给大民后头发竟越发黄了。抹完摩丝,她闻了闻手心里残留的香味,然后又对着镜子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好看多了。
那时,大民走前面,她走后面。走之前,她有些担心,但他说不用怕,你尽管放大胆子走。他们走啊走,绕了一大圈,才走到红楼的门口。他们看到那庄严的门楼,门楼上写着大大的“红楼”两字,门楼下面有几个保安在巡逻。一看到这阵势,她的脚就发软了。软得像烂柿子。大民走在前面,停下来等她。就在这时,有个保安朝他们走来,保安头上戴着一顶硬壳帽,脚下发出有力的脚步声。她心慌了,一阵惊恐后,开始转身,然后扭头朝外走。大民急了,在后面叫她,她只当没听见,脚步变得更快了……回到住处,大民有些气愤,把装修证往桌上一扔。怕什么,我有这个小区的装修证,他们怎么会不让我进去呢?他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她看了一眼装修证,就把头转开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还在跳,她认为自己做不到。[NextPage]
她没有料到今天他还会继续行动。
我们从船上过去,就去住一晚,没有人会知道。大民点了根烟,好像这一回胸有成竹了。
对面的小区影影绰绰。她有些犹豫,也有些动心。当他说到有一条小船可以过去时,她那被保安吓回去的胆量又慢慢回了上来。
会不会被人发现啊?她把抹布放在一边这样说。
怎么会呢?这么黑的天,只有鬼才看得见。他说。
隔壁传来了饭焦味,她想肯定是哪家忘了把锅从煤炉上取下来。
大民走到她的后面,用手臂抱住她。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去吧,机会难得,你去住一下嘛,也算是开开眼,尝尝味道。他的嘴贴着她耳朵说。
她笑了,把头转过来。大民的嘴里有一股大蒜的味道,他喜欢吃大蒜,三天两头吃大蒜。去一下,马上回来,她胆怯地说。她这样一说,他就开心了,于是他那只手重新从她的腰部渐渐移到了胸口。她忸怩一下,身子缩得更紧了。
谁家的饭焦了?她冲着隔壁喊。喊过后,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脚步声。
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心里有些潮。
尽管路上没有遇到人,但她还是忐忑不安。
四周已经黑下来了,没有一丝风,河边的草丛里传来蟋蟀的鸣叫声。河水有一阵阵异味。她已经习惯了,闻起来也不觉得特别恶心。前些时候,宝珍还在河边钓到了半桶龙虾,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她想这么臭的河里怎么还会有生灵呢?宝珍吃了红烧龙虾后就拉肚子,结果还到附近的诊所去挂了盐水。大家都笑宝珍,说她倒贴。人家说她倒贴,当然有别的含义。那些看热闹的人脸上都带着古怪的笑容。
她知道,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房东说,再过一个月,这里就要拆迁了。等对面的红楼建好,小河也要整治,这里以后都是别墅区。房东难掩兴奋之情,他的房子得到了补偿,他一下子分到了三套拆迁房。房东高兴,她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了更多的烦恼。马上要搬出去,他们还没想好住到哪里去呢?
现在,走在河边,她想,这条臭水河整治后会不会变成一条清澈的河呢?
隐约中,她看到了那条船。是一条很笨重的挖泥船。大民动作敏捷,一晃,就像猴子那样轻松地跳到了船上。她听见船微微晃动发出的声音。那条船就停在岸边的草丛里,它看上去就像一只怪兽。她站在岸边,脚踩在草丛里,揉了揉眼,又退后好几步。快,用力,大民在船上压低声音说。她跑动起来,就在跑动时她又慌张了,心头突然滋生出怯意,她想,这样去到底行不行啊?会不会让保安发现呢?心一乱,脚步也乱了。当她试图跳向船头时,竟突然刹住了。
喂,怎么啦?你跳啊,这么近一点,肯定没有问题的。大民很着急。她能想像到他那副焦急不堪的样子。她站着,神情沮丧,心里一片茫然。
这时,小路上传来了车轮声,一辆三轮车摇晃着驶来。她站在小路边,不动。大民却躲进了船舱。
这辆脚踏三轮车从她的身边骑过,车上的人抽着烟,烟头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她想这个人会不会发现她的秘密呢?骑车人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哼着小曲一晃而过。等三轮车从路面上消失,她那颗蹦跳的心才逐渐平息下来。这时,大民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她看到他在暗处招手。
是上船,还是回去?她觉得很矛盾。[NextPage]
此时,大民重新跳回岸上。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很有力,她觉得自己被他捏痛了。错过了今天,就没有机会了,以后你连后悔都没有时间,说完他就不停地摇晃着她的手臂。
他这样一说,让她的心又变得坚强起来。她朝他看了看,又退了几步,纵身一跳,终于来到了船上。大民也跟着跳上了船。
天越来越黑了,抬头望天,没有一颗星星,河道里有小虫在吱吱地叫。
当大民用竹篙撑动船只时,她第一次从河里眺望到了自己住的那片棚屋。个个屋子里透出昏暗的灯。有人从窗口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河里,扑通一声溅起一片黑色的水花。这密密匝匝的房子里住着上百个人,有扫地工、油漆工、缝纫工、装修工等等。每天早晨,紧靠棚屋的小路边都是人,有的在蹲着刷牙,有的在生炉子,也有的在茅坑外面排队……屈指一算,她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气味和这里的吵架骂人声,她开始感到一切慢慢变得亲切起来。她甚至还想过,把老家的两个小孩都接出来。小孩不在,她时常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她和大民商量过这个事,大民没有说行或者不行,他只是沉默。他抽着烟,烟雾把他一圈圈地包围。等再赚些钱吧,大民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船在对岸缓缓地停了下来。他们就蹲在船舷边,眼睛紧紧地盯着岸上。不远处有一排路灯,有几只昆虫在灯旁打着转。她想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保安呢?她觉得两条腿在打颤,身体也变得僵硬了。大民好像发现了她的紧张,就把手放在她肩上。没事,不会让人发现的,他轻描淡写地说。他的手一放在她肩上,她就觉得好多了。
他牵着她,她的手心里都是汗。
他们轻轻地跳上岸,钻进了路边的花丛。她不知道这是些什么花,花香一阵阵地挤进她的鼻孔。蹲在花丛里,她觉得自己的气息平稳了许多。她又把头侧过来,朝着河对岸望去,她再次看到他们住的那片低矮的棚屋,屋子已看不清轮廓,只有几片灯火在闪烁。灯太暗,看上去就像鬼火一般。
三
她蹲着,就在别墅的后门口。四周都是矮树丛,那些小树修剪得很整齐。昏暗的路灯投下来,留下斑驳的树影子。她闻到了草木清新的气息。
刚才,大民与她蹲在一起,他让她等着,然后就像老鼠一样消失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慌得厉害,总觉得边上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她东张西望,心一阵阵地紧缩着。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从另外一幢别墅传来的脚步声,像是高跟鞋打击地面的声音。她的心拎了起来,想,万一这人过来怎么办?她屏住了呼吸,用手捂住口鼻,并迅速作出决定,如果这个脚步声再靠近,她就往外面窜。
脚步声近了,不久,脚步声又变远了。
当她听到脚步声在远处消失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别墅的后门嗒地响了一下,又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尖叫起来。她看到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头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大民,他还在做鬼脸。大民居然进去了,他在向她招手呢。他是怎样进屋的呢?是爬窗还是撬锁呢?……一切好像做梦似的,她越来越觉得不真实了。她听到了他像鸭子一样压着嗓子的声音,他在说快快快。于是她就像蛇一样从草丛里游了出来,钻进了别墅。
当大民轻轻地把门重新关好后,她那颗紧绷的心才松弛下来。
你怎么进来的?她压低了嗓音好奇地问。
他把嘴唇贴近她的耳朵说:这是个秘密,以后告诉你。
印象中,关于这幢别墅她已经十分熟悉。他在她面前说过好多这房子的事,他说这里面的装修如何气派,瓷砖如何高级,灯光如何绚烂,家电如何高档……他的话她都记得,她已经无数次地想像过这房子。现在当她真的站在这里时,她还有些不相信。屋里很暗,她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大民的影子,他就在她的身边。
她靠墙站着,喘着气,感到有点累。[NextPage]
他猫着腰在走,脚步放得很轻。喂,你把鞋子脱了,否则会弄脏地板的,她提醒道。于是他停下来,开始脱鞋。
不能弄脏了这里的东西,我们是来偷偷沾光的呀。她又道。
前几天,当他提出到这个别墅里住一晚时,她觉得荒唐透了。大民就在这户人家里面做装修,他是割瓷砖的。他有一台机器,机器一开,锋利的刀片就会把瓷砖切开。尘末飞扬着,他就蹲在尘末里。有时候,他切割完,整个人都会变成灰人,只露出两个眼珠还能转。他做过好多人家,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但这回不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这件事,说得她心里也跟着痒痒的。
我们偷偷地去住一晚,老板娘说还要晾半个月再住,现在是个好机会。他这样说。
现在,她真的走进了这里。她为自己的大胆惊讶。她想,要跨出这一步可真难啊。大民脱鞋后,她也坐到了地板上,但她那双鞋不听使唤。那个鞋带肯定系死了。于是她用蛮力,硬是把鞋子从脚上扯了下来。
渐渐地,她开始适应室内的光线了,她能大致看清里面的轮廓。感觉好像有沙发,有电视,还有桌子和椅子。外边,路灯的光很幽暗,折射进屋里已变得斑斑驳驳。她看到,靠南边的窗户都拉了窗帘,而靠北边的窗户则没有,现在那些微弱的光线就是从北窗透进来的。他在屋子中央转着圈,显得很兴奋。他还作出像鸟儿飞翔的姿态,无声地转啊转。
她慢慢地移动着脚步,但她刚迈出一小步就听到了咣的一声,她的脚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急匆匆地赶过来,你干什么?他压低了喉咙,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满。这是花瓶,你要砸碎它不成?这样一说,她就赶紧把头低了下去,用手摸了摸,花瓶还在,没有打掉。她那颗紧张的心又放了下来。
现在,他把手伸了过来,再次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地移动着。
这是高级地板,一个平米要好几百元呢,我听老板娘说这是市面上最高级的地板。他向她作着介绍。
此时,她很想看一看这个高级的地板是什么样的,但黑漆漆的屋子看不出什么。大民停下来,指着顶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继续介绍,说是外国进口水晶灯。此刻她突然有一种想笑出来的欲望,她觉得他与她正在玩一种游戏,这种游戏小时候与伙伴们一起玩过,但现在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你讲这么多干什么呢?把灯打开让我看看呀。她压低嗓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这样一说,他的话戛然而止。开灯?你昏了头了,不怕让人发现啊。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那……那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我什么也看不见。她有些扫兴。
她曾经想像过这种人家的样子,她是根据电视里豪华人家来想像的,比如里面有钢琴有吸尘器有高级的洋酒……但现在这些想像一点也派不上用场,这里黑漆漆的,她连看他也是五官模糊,鼻子与嘴巴混在一起。她想这样的话她来这里干什么呢?她看不见,这和没看到有什么区别呢?这样一想,她整个情绪就低落了下去。
来来来,我们上楼。大民拉着她来到楼梯边。她摸了摸,她能感受到光滑的木扶手。她摸着扶手,一点点向上,脚步也紧跟着。扶梯是旋转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转圈。走到近二楼时,她突然一脚踩空,哎哟一声,她感到自己歪倒下来。大民反应很快,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她。她感到自己被死死地拎住了,她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
就这样,他像牵着盲人一样,一步步,一步步地把她牵引到楼上。楼上似乎比下面还暗,她朝四周看了一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他们的卧室,很高级的,里面的东西都是市面上最高档的。上楼后,他指着旁边的一个房间说。
你就开一下灯,我看一眼,看一眼就满足了。她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摇晃着。[NextPage]
不行,不行,会被人发现的。他不停地摇头,态度很坚决。
这样一说,她似乎有些不开心。她撒开他的手,低着头,一声不吭。现在她有些后悔,她想,还不如不来,她 什么也看不到,还害得她提心吊胆,失魂落魄。她越想越懊恼。
四
一屁股坐到地上后,她就不吭声了。她很不开心。
沉默,两个人僵持着。他似乎觉察到了她的那种心情,但他也没有办法。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一点点靠近了她。就看一眼,两秒钟,怎么样?他问。
五秒,起码五秒。
三秒,最多三秒,我按亮灯,你看一下,我马上就关。他道。
五秒,就五秒吧,求求你了,到这里不容易啊。她那几乎带着恳求的话让他的心软了下来。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把她带到卧室门口。
卧室里,南面的纱窗紧紧地拉着,现在他走到窗边,又把另一层厚窗帘也拉上了。他拉的时候很轻,好像舞台上的拉幕员。拉完南面的窗帘,他又到北边的门,又把门关上。现在他有把握了,他相信这样灯光不会露出去,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但这仅仅是他的设想,他想,万一窗角处有灯光露出去呢?对于这样的疏漏,他就没有办法了。他心里祈求着,但愿这样的冒险没人发现。
他的手在墙边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开关。她回头望了望,看到他直挺挺地站着。
要快,你眼睛尽量朝四周看,不要盯在一个地方。他关照道。
灯终于亮了,房间里一片温暖。她把眼睛睁得很大,贪婪地看着里面的一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卧室,床,床套和枕套,床头旁的干花……她想,眼睛要是能像嘴巴一样就好了,她就能把这些快速地吞下去。她突然冲到床边,把手轻轻地放在床套上。手在上面轻轻地摸过,她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柔软过。是的,是光滑,是柔软,是一种道不清的美妙滋味……
灯迅速地暗了,眼前又变成漆黑一片。
她沉浸在刚才里,那金碧辉煌的一瞬间,给了她莫大的冲击。这是她见过的最豪华的住宅,柔和的灯、精致的家具、光滑的地板,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卉和摆设。她的脑子里没有散去的那些东西,它们久久地久久地停在眼前。虽然眼前是一团黑,但她分明看到的是刚才的辉煌。
大民很紧张,他的心紧绷着。他关心的是,这灯一亮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比如保安,比如邻居。他把她拉到了窗后,他呢,拉起窗帘的一角,眼睛紧盯着外面,他想,要是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得夺门而逃。他们就这样紧贴着,倾听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转动着。
阿弥陀佛。过了一会儿,当发现没有引起任何后果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有些后怕,他想,刚才太鲁莽了,他不应该答应她这样荒谬要求的。女人就是要误事,他的女人也不例外。幸亏没出事,否则就麻烦了。他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后悔。
太伟大了。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
她这样一说,又让他感到一丝欣慰。他想,她肯定满意了,这样,今天的冒险也值了。此时,她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顿觉她的手温暖无比。
要是这房子是我们的,那我死也情愿了。她突然这样说。[NextPage]
屁话,这可能吗?他反讽道。
他这样一说,她就不吱声了。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的命不好,他继续补充道。她听了以后,就把头靠了过去,他闻到了她头发上的味道,这不是香水味,而是一股油腻味。她安详地靠在他的怀里。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件东西,他觉得非要告诉她不可。这是一件高档的用品。如果,他们这一趟过来,没有碰这件东西,那这一趟就会变得乏味和无趣。这样想时,他就拉起了她。走,再给你一个惊喜,他说。于是他猫着腰,她呢,也紧随着。走道里很黑,几乎看不到什么。大民的手在空中舞动着,就像一个瞎子一样摸索。她跟在后面,像尾巴一样。
大民拉着她走,他要往哪里去呢?她感到他推开了一个门,然后她闻到了一股香水味。这是什么地方呢?她用力吸着鼻子。
来,这是马桶,你坐到上面去。他用命令的口气说。
大民的话让她迷糊。他说这是马桶,可她分明闻到的是香味,难道这马桶还会散发香味不成?快,快,坐上去。大民说的时候,就去解她的裤带。她越来越糊涂了,她搞不懂大民为什么要这样。大民解开了她的裤带,然后用力地拉她的裤子。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就算以前他们亲热也不是这样的,她想大民怎么啦,难道他疯了吗?
大民拉下了她的裤子,然后把她按到了马桶上。她坐在凉飕飕的马桶圈上。
拉,快拉。他命令道。
拉不出。她答道。
拉不出也要拉。他继续命令着。
她越来越糊涂了,她想,难道这是一只金马桶吗?如果真的是一只金马桶的话,她只坐一会又能怎样呢。然而,她从大民口气里读出了焦虑,于是她只好顺从地用力。大便还是小便?她问道。
随便,你只管拉。他说。
她胀啊胀,没有拉出大便,只是象征性地挤出了几滴尿液。
拉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她相信他能看到她点头。他说好,然后他就靠近了。他把手伸过来,在她身后的一个位置摁了一下。她听到了轻柔婉转的水流声。水好像在旋转,就在她的屁股下面。当水流缓缓降下时,她哇地叫了起来,在叫的同时突然跳起,她感到有一股热腾腾的水流向她屁股上喷来。
她站到了马桶前。
不要动,不要动,这是自动马桶,正在给你洗屁股呢。这样说时,他又重重地把她按到了马桶上。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一条蛇呢。她惊魂未定。
大民哼哼地笑出声来了。他想大笑,但这样的场合不允许他大笑。他今天带她来就是想让她体验一下这些豪华的设施,让她增加见识。因此当他看到她惊慌失措时,他得意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惊奇的效果。
她重新坐在马桶上。
又一遍水流冲了上来。暖暖的水喜刷刷地冲着她的屁股,她的屁股从来没有这样温暖和高兴过。[NextPage]
这是高级马桶,要一万多元一个呢。大民说这句话时很得意,好像这马桶是他造出来似的。
她眼睛闭着,感到很享受。当水冲了三遍以后,马桶又突然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一股热风又吹拂到她的屁股上。她重新感到惊恐。大民适时地把手按到她的肩上。放松,放松,这是在给你烘干。他说。
暖风阵阵,吹得她心头一阵阵舒适。她觉得这些风不是吹在她屁股上,而是吹到了她的心里。她感到无比惬意。她想,今天算是来对了,早知如此,她就该早答应大民。还好,现在也为时不晚,她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
五
他们相拥在一起。她的嘴角上挂着甜蜜的微笑。
现在,大民又把她带到了一个大浴缸边。浴缸就放在卫生间的中央。她脱得一丝不挂,坐到了浴缸里,像个精灵一样钻进了热水里。温暖的水包围了她。这真是一个高级的浴缸,里面还有按摩器,这些按摩零件就在她的背上、腰里、肩头滋滋地唱。它们像蜜蜂一样发出轻柔的声音。
她感到满足。她觉得手指上还缠绕着床罩上的那份光滑,这种感觉好极了。大民也上来了。大民也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两人面对着面。偌大的卫生间里黑沉沉的,但她能看到他的脸和他的轮廓。他把水撩到她的身上,她也把水撩到他身上。他伸出手来,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他一摸,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他把她抱住,抱得很紧。这样猛烈的拥抱几乎让她难以喘气,但她没有一丝的反感。她喜欢被大民热烈地拥在怀里。
她把眼睛闭上,想像着他们自己拥有这样一套别墅。她仿佛在飞,在云端里翱翔。身子飘起来了,仿佛变成了云彩。
她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感觉好像是在拍电影一般。
他那不安分的手指揉动着她的乳头。她感觉他的手与以往不同,这双手现在变成了另外一双手,它神秘、陌生,也让她激动。屋子里清香阵阵,她用力地吮吸着这阵阵香味。他的手越来越大胆了,几乎包住了她整个的****,他在揉在捏在歌唱。她呢,似乎也被他激动起来了,于是也伸出手去,在他的后背上摸索。她用足自己的力气,恨不得把他揉碎,揉成自己的一部分。现在,她开始理解他拼命要到这里来的意义了,她觉得这样的冒险值得。她领略了一种高贵的生活。她的内心洋溢着别样的幸福。
他的激情越来越明显了,似乎就要爆发,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浴缸还是显得小了,它阻碍了他们的激情,于是他们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水从他们身上流下。大民一把抱起她,走出了浴缸。
停,停,停。她突然喊道。她感到他是在走向卧室,可他们身上的水正在一个劲地往下淌。你会把房间弄湿的,她提醒他道。
不管。他说。
不,不行。她扭动着身体,制止他蛮干。
不能在那床上,我们会把它弄脏的。她好似清醒了过来。
管它呢,弄脏了我才高兴。他说道。
但她还是制止了他的行为。不要在床上,我们是来参观的,不要给别人弄脏了。她的脑子此时变得异常清晰。[NextPage]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后开始找毛巾。她在浴缸边找到了一条浴巾。浴巾很大,香喷喷的,带着太阳的蓬松味。她用浴巾把自己擦干,又帮着把大民擦干。我们不能胡来啊,她贴着他的耳朵说。
擦干身子,她就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进卧室。
这一刻,她再次看到了那高贵的大床,和上面那条柔滑的床罩。但她没有把他推到床上,而是把他推到了地上。
我们就在地上吧,她说。
于是,他们一起躺到了地上。地上是厚厚的羊毛毡,他们光光的身子覆盖在了地毯上,柔软的毛抚摸着他们的背。
当她赤条条地展开在地毯上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过,但现在的感觉很好。她也感觉到了他的欲望一点点在膨胀。他像一座山一样把她罩住了。
此刻,她感到他就像一头野兽,但她喜欢这样的野兽。她渴望自己也变成这样一头野兽。于是,他们真的变成了两头野兽。他们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相互吞噬。她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她觉得自己快要叫出来了,但她拼命忍住,害怕声音传出去。
他似乎也特别有劲,每一次的撞击都充满了力度。他要溶化她,要占有她的每一个角落。
当第一个回合下来后,她似乎仍然充满了激情,于是她又去抚摩他,刺激他。于是他又重新雄起,重新把她送入云端……他们就这样乐此不疲着,她觉得他与以前不同了,连动作也变得十分有力和舒展。
六
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天好似变亮了。
她觉得眼皮像是涂了一层胶水似的,抬也抬不起来。用了点力,她努力让那眼睛缝撑大些。此刻,她好像听到了声音,这个声音很遥远,但同时这个声音又很近,近的就在身旁。她的记忆一点点地开始复苏,待清醒过来后,她猛地惊醒了。就这样,她看到了两张陌生的脸。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跃起时,她发现身上盖着那条大浴巾,浴巾下的她一丝不挂。她想我会不会是在做梦呢?
天已完全放亮。她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其中那女人穿着时髦,他们正站在门口。女人怒气冲冲,两只眼睛就像快要爆炸的灯泡。她想,糟了,一切糟透了。大民也醒了,顿时手忙脚乱开了。她从来没有看到大民这样紧张过。
老板,老板娘,大民这样叫着。声音有些颤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两个人就是这房子的主人。现在她想到了逃跑,她觉得逃跑是惟一的选择。
他们是怎么搞的呢?怎么会昏昏沉沉睡到了天亮呢?怎么会让别人逮个正着呢?……这些问题塞满了她的脑子。她想,肯定是昨晚做爱造成的,他们太累了。他们做了几次呢?她也说不清,他们就像机器一样做着,做着,直到疲惫不堪。他们太累了,累得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时空……此时,她感到呼吸的困难,她想自己的脸往哪里搁呢?
女主人的脸涨得通红,正在打电话报警。或许是太过激动,连口水也飞溅了出来。
她想,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了?她再次朝大民瞄了瞄,他没有动,一脸的苦相。
就在这时,她突然惊起,朝着楼梯口奔去。
女主人猛地反应过来,关了手机,冲过来一把拎住了她的头发。女主人的力气很大,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快要让她撕下来了。她想,大民应该过来帮助她,但没有,她不知道大民在干什么。想跑,没门!女主人咬牙切齿地说。[NextPage]
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逃逃,逃得越远越好。这样想时,她就继续往楼下奔。她的力气太大了,一用力,竟然挣脱了。女主人肯定拉下了她一撮头发,她痛得要命,但此时她已顾不得痛了。后面的女主人显然被激怒了,正在嗷嗷地叫。
她连蹦带跳奔下楼,她感到脚步轻盈起来,居然没有从楼梯上摔翻下去。她朝着大门口窜去。
她是跑到大门时遇到保安的。两个保安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两个保安看到她时,有些害怕和犹豫,他们与她对恃着。抓住她,抓住这个贼,女主人在后面乱叫。于是,那两个保安面露怯意,他们被她光着的身子吓着了。但这个时间不长,在一片混乱声中,她感到自己还是被这两个人揪住了。他们围上来,乘机占便宜,粗糙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抓。她没有叫,她知道叫也是白搭。他们把她的手反剪起来。
眼前一黑,她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她想,这肯定不是真的,这是一场噩梦。她低下头时,看到了自己晃着的****和黑乎乎的体毛。她感到无地自容。
大民呢,大民。
这样想时,她举目四望,但她根本没有看到大民的影子。
她觉得眼前的别墅在晃,仿佛地震了一般,摇得厉害。她不知道是真的地震,还是她想像出来的。恐惧像乌云一样,一阵阵地袭来。她闭上了眼睛,眼前一团漆黑,她好像又回到了昨晚那幽深的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