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1953 年吧,我刚刚到中央美术学院工作的时候,有这么一帮青年,热热闹闹地在校门口大院子里踢毽子、跳绳……同事告诉我那是毕业班的同学。 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一帮人真有点意思而已,甚至还觉得这个学院保持着艺术上可贵的童真,是了不起的事。艺术生活中若不失掉童真,那是会非常久远的。 是初来,和这帮人不熟,甚至还有点羡慕,因为我自小很少品尝过同学们之间的那种温暖,虽然我那时才不过二十八九岁,师生间的鸿沟却使我蹑步不前,只能在遥远的距离欣赏他们。
以后,看过他们的毕业创作展览,又看过他们的一次“名垂青史”的马戏团的演出,认识到这一帮人受到的新社会全面发展的教育成果,是很有说服力的。 30 年后,这一帮人在艺术创作上几乎成了中国的“强力集团”。 其中有一个个子在一米八九的詹建俊,别号詹大,和他的交往是在20 世纪60 年代初我搬到院部宿舍以后的事了。
他很文雅。我们有一些共同的爱好,喜欢听一点音乐,读一点书,谈一点文化上的见闻之类。也有不同之处,他持重、稳当,而我却喜欢发一点狂言,喜欢到野外打这么两三天猎,到平原山地混上几天。他服装整齐,温文尔雅,房子里安排得窗明几净。我的屋子乱七八糟,东西拥塞,难得有清朗的一天。不过彼此都能容忍,互相尊重,以至成为谈得来的朋友。
他这个人比较实在,没有媚骨,这是我和他成为朋友以至今天还是朋友的缘故。对于令人讨厌的事物,他会透彻地发表意见,但遇到强大的讨厌事物,他则是保持沉默,不作嬉皮笑脸的违心之论。唉!那时候的人们是多么艰难地在维持自己的人品啊!
他的幽默感也是非常之吸引人的。在这种时候他往往故作正经,面无表情。记得他叙述过的好多年前的一次什么会上,有人揭发他时常上馆子,有人时常在馆子里碰见他的故事。他只“编者按”了一句:“既然他时常在馆子碰见我,不也就是我时常在馆子里碰见他吗?”
“文革”末期,牛鬼蛇神要定案落实了,鬼使神差地要他和另一人来当我们几十个老头子的什么员(类乎管理员的服务)。我身处逆境,彼此两目相遇时不免谦卑,尤其是我教了五个整年的那位“另一人”申斥我时。“你不爱看国产片”,虽然是“四条汉子”领导的,你还是反社会主义!天晓得哪来的根据?这时詹大坐在旁边,他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我心里笑得直颤,简直想捅他一下……
在“文革”期间,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来往了,都深知保持距离也是一种深情的爱护。有什么办法呢?
詹大的画基础底子好,但他画每张画时,“想”得很苦。重复熟悉的手艺在他是容易的,他不甘于重复,以至可以看到艰辛的、明显的创作时期和风格。
詹大的创作特点就是不断地探求,我是很佩服他这种精神的。
1982 年10 月1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