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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关公戏

2008-07-24 19:39:00来源:    作者:

   

作者:李润声

    关公这位数千年来倍受人们崇敬的大英雄是传统戏里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京剧里有许多英雄豪杰、忠臣良将,可没有第二位能有他那种神韵肃穆、庄严、威武,让人感到精神一振和荡气回肠。当然,一个没有极高悟性、不具有极强表现手段和表演功力的演员也决达不到上面所说的那种演出效果。

    虽然在元代,关公的形象就已在舞台上出现,但由于在有限的资料中,查找不到具体演员和表演情况。根据仅有的资料及京剧老前辈所提供的情况来看,只能8考证至清代中叶,当时饰关公者有当首推米喜子和程长庚两位老前辈;其后,谭鑫培、汪桂芬、刘鸿升、王凤卿等众位前辈也都兼演关公戏。而真正把关公角色从老生阶段发展到独立的红生阶段,则是以上几位前辈的同代人老三麻子——王鸿寿先生。王老在继承前人的几出关公戏的基础上,根据历史和小说编写的从关公出世的《斩熊虎》起,至其死后的《雪地斩越吉》为止,共三十几出关公戏,以及以唐代画家吴道子绘画的关公四十八图为关公舞台艺术形象创新了其脸谱(至今舞台上宗南派关公饰演者仍尊此脸谱的勾法),在头上创出了绿夫子巾、加长了髯口的尺寸、黑三用头发制成、黪三用尾子制成,添作了新式样的掩心甲,把原来的黑厚底儿改成用绿缎子靴面儿,上面用金线绣透地云朵儿的绿厚地儿靴子,把原来只在普通大刀刀面上画一条青龙的制作法改成今天全国京剧团仍在仿学沿用的青龙刀式样(上面所讲的盔头、髯口、服装、厚地儿等项在今天舞台上仍按原样式沿用。这样,从造型方面使关公的舞台形象更臻完美,再结合自己深厚的武功底子,以鲜明的节奏感设计了关公独特的趟马和舞刀动作,编创了一个又一个富有雕塑感的舞台艺术形象,突破了只凭唱、不重做比较呆板的表演方法。

    王鸿寿老先生凭他数十年舞台实践加超人之功力,以关公四十八图及《鼎歭春秋》为创作之源,把关公这位几千年来受万众敬仰的古代英雄栩栩如生的在京剧舞台上矗立起来。

    我父亲李洪春是王老先生的嫡传弟子,不但继承了众多的南派文武老生戏,而且还把南派红生戏也全部继承下来。在多年的演出实践中,无论到哪儿巡回演出,只要有关帝庙必去朝拜瞻仰,对塑像和壁画悉心研究,赞颂关公的诗、赋、对联都一一抄录,只要是对关公的舞台艺术形象有参考价值的任何资料决不放过。为了把三停冷艳锯青龙偃月刀在舞台上不失武术之真,又有舞台艺术之美,他虚心向武术名家孙占鳌的父亲孙老前辈求教,一起探讨关王十三刀的刀法,把一刀化为三式,一式转换为三招,以鲜明的节奏溶于关公的持刀亮相或舞刀当中。这样使刀舞得更为传神有力,象儿亮得更加神勇天威。一九六三年左右他又和其师弟刘佩伟(原国家体委副主任、武术学校校长)切磋后,便装在吴素秋灵境胡同住宅内拍了关王十三刀在舞台上和武术中之不同用法的一百多张黑白照片。与此同时在吉祥戏院还拍摄了由《斩熊虎》起至《走麦城》为止的关公各种亮相儿、造型近二百张彩色剧照,其中有他自己设计的近百个亮相儿姿势,马童也是由他自己扮的,可惜这批珍贵资料据当时为我父亲撰写《舞台艺术生涯》一书的作者徐一周先生讲,文章、照片在“文革”中均被付之一炬,片纸无存了。

    我父亲在继承南派三十几出关公戏的基础上,兼收北派、河南派等各派之长,又陆续创编了《三许云阳》、《斩貂禅》、《阅军教刀》、《新野慈放》、《教子观鱼》、《收姚斌》、《破羌兵》、《训子》等剧目。这样更进一步丰富了关公戏的演出剧目。

    他虽得王鸿寿先生上乘传授,但从未舍师外造化的任何良机——望鹰击长空,看云海翻滚,观钱塘涨潮,眺旭日东升,睽狂涛怒卷,瞻参天苍松,视闪电风雷……。从中悟出其神韵,开拓视野,使之心胸宽阔,精神放大,以陶融万物,蓄养浩然正气,震华夏雄威。以极高的悟性取万物瞬变,磅礴气势之意,化入关公戏的表演之中。总结出:欲展其形,先动 于衷,以气壮威,以神展形的手法使之在不同的戏里,能根据当时的境遇、心情,以娴熟的技艺创出京剧舞台上关公之艺术形象。实体来讲是以“意”作纲,以“提①、抖②、吸③、顿④、沉⑤、壮⑥、掖⑦、贴⑧”为“目”的八种用气展形表演方法,以独树一帜的李派表演风格,自立于民族艺术之林。

    下面我就用《古城会》、《取襄阳》这两出戏中同是一个右手背戳刀亮相儿的不同处理和《走麦城》的几个片段来叙述以“意”领气、以气壮威、以神展形的表演加以说明,希望求得举一反三的效果。

    《古城会》的关公带黑三,在“四击头”中的右手戳刀,跨右腿落地要快而猛;《取襄阳》的关公带黪三,在“四击头”中的右手戳刀,跨右腿落地要稳而有份量。《古城会》的关公头上夫子巾的火焰是抖动要火爆;《取襄阳》的关公头上夫子巾的火焰是颤动要稳健。两出戏中关公左手的推髯方法都是下捋上推的划环推法。但是,在《古城会》中关公动势之幅度要大,在《取襄阳》中关公动势幅度和《古城会》相比要小。《古城会》撑腰的尺寸和头及上身在节奏中的扭转既大也猛,《取襄阳》撑腰的尺寸和头及上身在节奏中的扭转较小,但须稳健有份量。《古城会》戳刀亮相儿最后亮住用的是“壮”气,眼睛平视双目炯炯要有煞气。《取襄阳》最后亮住用的是“贴”气,双目略低于平视,眼睛要拢神含光,要有威严。《古城会》是要取划破寂空闪电、轰滚万里风雷之意,亮出正当壮年、千里独骑过关斩将,黄河渡劈秦琪的虎将勇武之威。《取襄阳》是取排山倒海、压倒一切之意,亮出已至暮年统领三军,运筹帷幄的主帅,身居五虎将之冠,荆州王之位,不可一世的天勇威严之威。俗话说:“十戏九不同”,只有清楚关公不同时期的身份、心情、火候才能根据当时的环境、气氛,用千差万别的艺术手段展示关公的内心世界,才能一出戏一个样儿,一个亮相儿一个劲儿,才能避免千人一面,百戏一样的演法。[NextPage]

    下面讲《走麦城》的三个地方:

    一、 见徐晃会阵片段:两边“二龙出水”,徐晃见关公搭讪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二君侯。”关公在“巴搭仓”的节奏中怎样表演,下面分节写出:“巴”顿气,微皱眉,眯双目;“搭”吸气形,双手横握刀在小腹前微微摇涮;“仓”壮气形,足下入字步,双手横握刀微睁目,皱眉亮相儿,紧接微吸气,再用气从鼻腔推出“嗯”字来的同时,头微动,身微摇,双手横握刀,足下八字步的声、形结合之动势,以此表现出关公威镇华夏,位居显赫,久战疆场,目空四海,观吴魏之军如鸡犬,以不可一世的威严气势压倒对方——藐视徐晃不过当年求某传授刀法之士,今日竟敢前来对阵,关公此时傲态是有的放矢,从客观上起到向徐晃挑战的作用。以上这段戏虽然短暂,但是必须让人“听之,声含其傲;观之,形有其威。“如此才可达到声情并茂的演出效果。让观众听得过瘾,看着有劲,对后面几场戏铺垫的才有力。

    二、 末场陷马坑,关平报信片段:赤兔马马失前蹄,关公把马勒起来领关平上,在“急急风”中走圆场至场门台口出刀。在“搭、匡斗、匡斗、匡”的锣鼓中往下场门斜砍大刀花儿,用刀钻杵地,面冲下场门站,肩斜朝观众。关平在上场门台口于“搭、匡斗、匡斗、匡”的锣鼓中同时戳枪下马,放枪于地,单腿跪地报道:“启父王,赵累死在万马军中。”关公闻耗沉气,全身一震,紧接在“巴”的锣更中吸气展形,左手持刀往上场门台口上左步;“搭”的锣鼓中顿气展形,撤右步作推髯起式;“仓”的锣鼓中掖气,左手背刀,左腿箭步,右手推髯,右腿弓步长腰(不是涨腰)探身惊视关平。叹道:“啊?!”,“仓”在这一锣的节奏中要完成连急带悲,险些落马,忙勒住丝缰,双目直视关平的一系列表演。

    下面是静场儿。在静场儿中关公吸气、抖气、吸气、抖气,根据内心节奏反复数次,此刻思绪万千,内心万分复杂的关公出现假想——希望自己听差了,又深知听的很真切,以极矛盾凌乱的心情,头微动,身微抖,手微颤,由勒马慢慢变成手指关平问道:“那赵累他(“仓”顿气、吸气),他(“仓”顿气、吸气),他(抖气),他……”以音断气不断,先轻后重,断断续续地念:“他、他、他……他死了吗?”顿气“仓”一锣,展形左手背刀,左腿箭步,右手指关平右腿弓步,双目盯住关平加深表现出急切想证实的矛盾心情。静场瞬时关平答道:“死了!”“仓”这一锣关公沉气把双目收神拢光近痴呆壮,抖气展形,在原亮相儿的基础上左手后背刀慢慢垂下,右手由指向关平变成五指自然分开,缓缓垂下,表现出强烈抑制自己的极度悲愤和复杂的失落感。深吸气压下欲放悲声,抑悲难止,抖气、吸气、抑制不住,“噎”……吸抖气、“噎”吸抖气、“噎”反复“噎”……悲声而泣。右手颤抖着缓缓抬起沾泪。在“仓切仓切仓切……仓切搭仓”的锣鼓中沾罢眼泪,再恢复勒马的相儿,每演到此处,观众无不落泪,让人看到“英雄至此谁无泪”,给观众留下英雄虽泣却是悲壮的深刻回忆。

    三、 剧终前的“四击头”亮相儿:关公和关平同时往里扔青龙刀和枪,又同时往外作合身急转。关公右手扶抱关平左肩膀头儿,左手抓扶关平右小臂,关平同时左手搂扶关公腰部,右手搀扶关公左小臂,父子二人合身相儿,脸部双双面视观众,在“四击头”最后一锣,关公用“壮气亮相儿”这样以天威神勇、威武不屈、正气冲天的完整形象作为关公一生之终止。在悠扬的[尾声]中给观众留下无穷的回味。

    上面列举《古城会》、《取襄阳》、《走麦城》几个片段短暂的表演均展示了由衷到形,由形到衷,里里外外,外外里里,互相制约,互相依附的表演技法。关戏是最富于雕塑美的,塑造好关公的舞台艺术形象,单凭一条好嗓子是演不成功的,想以场面红火,武打、技巧取胜也是很难奏效的。就目前京剧舞台上但以“关戏”应行的演员是没有了,相当一部分剧目也绝迹多年,有的甚至濒于失传。只剩下《古城会》、《汉津口》、《走麦城》、《华容道》寥寥几出(《华容道》还是《群、借、华》连着唱,不是前有打赌,后带交令的全部演法)。关戏又变成由武生、老生、花脸各行兼演了。有些演员由于没有传授,对关戏独特的艺术程式之规范的表演方法并不理解,剧情来龙去脉又不清楚,会戏再少,心里空空,更谈不上用心悟人,用心悟戏了。把关戏演成文场子就是眯着双目“放份儿”卖派一下子,也有瞪着双眼以铁嗓钢喉取胜。武场子火爆就成,是戏就设法安排个马童足翻,以求剧场掌声雷动。关公大刀猛耍,有的还安了“大刀下场儿”。更有甚者,关公还翻筋斗。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心情,只要抓住机会 “洒狗血”。无论何目的地跺台板,浑身哆嗦使劲摇晃脑袋,抖的盔头哗哗响,使夫子巾上的泡子碎了不少,掉一台(现在的泡子质量确实次,也容易碎),奔不下好来誓不罢休……。

    我曾看过这样一出《走麦城》,还以末场陷马坑关平报信一段为例。关公闻耗后,马上手指关平问道:“那赵累他死了吗?”关平答道:“死了。”在静场中关公把刀钻杵在地上,由中场开始往下场柱台口,以形似老头儿步的行走,一步一步地跺着台板把青龙刀当拐杖杵,每步落在台上,刀钻杵在台上,台板都放出了咚咚咚的山响,再加上摇晃脑袋,浑身哆嗦确实很卖力气……。当时我想关老爷在做什么呢?此时是骑在马上吗?
以上这种表演是令人失望的。但我不是讲这种演员对事业不负责任,而是“悟性不到,演戏不妙”,“传授无门,演技不真”。

    老前辈说得好:一个演关戏的演员要有心劲,心里没劲可就全完了。在台上动要如万钧之势,静要似参天苍松。扮上戏就要有非凡之气度,超人之雄威。以“洒狗血”抓观众只能得到暂时的廉价掌声,却不会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回忆,更不会成为演关戏的好演员。

    一位饰演关公的演员必须掌握关公独具特色的表演艺术程式。台上的一戳一站,一静一动,从手指的尺寸,视觉的神态,撑腰的劲头儿到步履的方法。也无论是持刀,是按剑,是捋髯,是撩蟒,是坐相,是站势,让观众看了都是有一个内含气势,富于雕塑感的艺术形象。所以说,一位演关公戏的演员必须有上乘老师的传授和自身的极好悟性,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学到悟到的一种神韵化意入戏。再结合昆乱并蓄的唱腔,铿锵有力的话白,做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要求,一定会把关公这位受人尊敬的大英雄扮演成功。

    注:

    ① 将丹田之气上提

    ② 以技巧抑气于咽部或胸部内颤动

    ③ 吸气如胸

    ④ 将气滞在咽部或胸腔瞬时

    ⑤ 将气沉于丹田

    ⑥ 将丹田之气贯满胸部

    ⑦ 将气掖于胸部某一侧

    ⑧ 将气也贯于胸部左部或右部


    (实习编辑:庞云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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