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孔锐才
据说这是新开发的音乐品种。“新世纪”,它的名字像一个普通的电影或唱片公司,或某种职业培训、文化产业的牌子。
并没有新世界(纪)到来,这些音乐从来不到来,不触及,没有重力,漂浮的,不抚摸你的伤口也不刺激你的情绪,它甘愿成为生活的背景,伴随着睡眠、读书、浏览网页、写作,伴随着做爱、上黄网、或者看黄片。它是一块轻微的滤色镜,或者像千篇一律、小资而造作的Lomo一样,给任何画面添上怀旧而自恋的颜色,或者像私人房间的颜色,电脑的桌面一样,保持着平和。
每样事物都死亡了。哲学的死亡应该变成标准的鲍德里亚或让·吕克·南希的写作,轻松、透明、淫秽、冰冷,时尚一样干净,有快感。文学的死亡也应该变成鲍德里亚或让·吕克·南希一样的写作,瑰丽、虚无和玩世不恭;或者至少也应该好像杜拉斯一样,如同起起伏伏的钢琴音符,淡漠的,金属的,却不是时尚或朋克那种。绘画的死亡,应该好像铺天盖地、庸俗不堪的大众摄影一样,在其中只有单纯的艺术,过于艺术而没有艺术,所以艺术只能玩颓败,艺术只能玩非艺术的,每次都是这样!
发泄、暴露、力量、释放、激情、至高、伟大、崇高等都是一些过气的词语和审美,都是不诚实的表现的,自己对自己不诚实。装崇高、装责任感,装人性,装流氓。在这些态度背后,不能再追问,因为底气不足。最好观察一个整天口头上挂着“人性”的诗人,看他的生活有没有人性。观察每种文化造作的成分(造作是必要的),观察每个激进的思想家保守固执的成分,如同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抱着玩具不放。
音乐的死亡是怎样呢?John Cage提供过一个4分33秒的空白的尝试。没有声音,John Cage装模作样,让时间变得像一个坟墓,一块包裹全身的遮丑布,一条可以让任何人进入的阴道。它刻意(太刻意!)遮掩一个秘密,或者坦白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死亡,或者无。这个耳熟能详的秘密只能让人厌倦,死寂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获取,不一定要到音乐厅。玩弄虚无,是需要技巧的,因为虚无不是有的对立面,有时候被有更多。无要是一种无,一种有吸引力的无,还需要一点点的剩余,或多余。就像遮丑布不能盖过全身一样,它只能是那么的多出来的一点,似乎在赤裸的里面,也在赤裸的外面,它比赤裸更加赤裸。John Cage向我们展示了这块遮丑布,这块遮丑布就是Johan Cage自身。他坦白了虚无,并太急于在这片虚无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他太急于占有,他的操作带着六十年代那种自以为是、头脑简单的波西米亚风格。
自以为是的John Cage!这是鲍德里亚的评价。
自以为是,是自己觉得自己是,永远是自己的是。自以为是不会错的,因为只有自己的是。这种匮乏并不是真正的匮乏。自以为是,或者将自己放低,还是有一个自我,还是太关注主体性。死寂,停顿,其实就是日常生活,是现在,任何的弥散着的时刻,空气中的氮气与灰尘一样充满惰性。没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维持着空无的吸引力,也不是重力。有人说,这是一种无能。有人说,这是一种不可能。没有余地,没有发展,大多人只可能选择破罐子摔破。生命是脆弱的,卑贱得什么都不是,只是那么一口气维持着。需要用一些事物去替补那个深渊,那个不能填补的黑洞。承认它与否定它都无济于事,最多只是一个态度。
生活都是木偶剧的,小丑,或者闹剧,普通,琐碎。严肃是一张花哨的糖纸,太平庸,容不下任何的转折、转弯。它也是模棱两可的。模棱两可并不是说它具有很多可能性,或者根本没有可能性,而是它与可能性没有什么关系。它是一具机动的尸体。John Cage不会让我们感到匮乏。在匮乏中,是被动的,是纯粹的感觉,也是智慧的诞生,它是足智多谋。空寂,有时候是匮乏的,生命如同海绵一样柔软地打开,被动地接纳。而John Cage展现的只是一种精英态度,一种讽刺与自得的态度,然后心安理得等待评论家去盛赞虚无,盛赞某种“打开的可能性”,更大的阐释空间。这有点假惺惺了。
全面低调化,让自己成为“邻居女孩”一样讨人喜欢,成为“丑小鸭”一样自恋和自我温馨化,成为本雅明一样在污染严重、到处是汽车废气和建筑工地的城市做都市的漫游者。新世纪音乐是这样的一种低调,只是它更多一点东西。首先是从媚俗入手,从平淡、温和入手,不抬高,将自己降格为实用的价值,仅仅只是疗伤,或者抚慰心灵。不是激情、命运、人生,而是配角和花边。不要在乎它。正如它也不在乎你一样。然后,它开始挖空。如同流行音乐一样,它简单,它为了流行的两句、三句而生存,然后,将这些音乐融入了每一个日常空间,阶段、甚至事件中。在每一件事件中,都无法宁静,总有一个背景的声音。荒凉,是属于一个人的,与高级和低级没有关系,就像死亡、睡觉一样,是一个人的,不能让别人去代替。总在熟悉、庸俗、不起眼、无聊、低级的地方涌入,不需要主动用力量去迎接,而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忽略,催眠一样,在卫生间、大众的KFC等等,成为潜在音乐。
新世纪,有好有坏。它也玩弄虚无,从最庸俗的虚无入手,就像麦当娜的脱衣服一样,一边脱一边掩盖,自己成为施虐和受虐的同一个人。它不再期待观众,这是猫一样的自恋,一种既是表演的自恋,也可以是一只猫时的自恋。
它不再劳烦任何人,劳烦任何事物。它的作用是美化。空无是后起的,喝酒一样酒意是不知不觉地上来。不再表达、叙述、激发、安慰,最后它自己也将自己消失,并且不让你回味。仅仅就是那片时间,如同每日重复、例行公事一样,在过后才能生出某些怀旧的自恋。好的新世纪在过程中就让人虚无,音乐都是凄凉的,张爱玲说。发现虚无,是痛苦的,甚至要自杀,这是新世纪以一种媚俗的元素保持着它底线的原因。
(实习编辑: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