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王宝强饰)和张总(于和伟饰)所带领的人剑拔弩张,而始作俑者,是马进(黄渤饰)和远房表弟小兴(张艺兴饰)。
在一次采访中,演员黄渤说在看过末日电影《2012》后,有一个疑问:幸存者登上诺亚方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各色人等,不同阶层,不同性别,就呆在诺亚方舟这样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对“之后”的思考让他最终执导了处女作《一出好戏》,成为导演黄渤。
故事里黄渤饰演的马进欠下债务,与远房表弟小兴(张艺兴饰)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习惯性地买彩票,企图一夜暴富,并迎娶自己的同事姗姗。一日,公司全体员工出海团建,途中,马进收到了彩票中头奖的信息,六千万!就在马进狂喜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打破了一切……
正
不是出戏,是让观众思考
寓言式表达是对人类社会的反思
彩票一夜暴富的故事,难免让人想起《西虹市首富》,暴富后先“报复”、再“抱负”。小人物逆袭的命运殊途同归:天降财富——继承遗产或是彩票中奖。只是马进在天降大奖、尚未兑现财富的一刻马上遇到海难,被迫开启荒岛求生模式,这也马上让故事变得更开阔:在一个极端环境中的小实验正如《蝇王》,既是人性的,也是有关文明的,《一出好戏》上演的是一出反乌托邦的寓言。
这是一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寓言式表达。当金钱成为无效的符号、通讯工具变成砖头一块,这是文明转化为原始的阶段,王宝强从“小王”到“王”、他以驯猴的方式治理同伴,靠坐在北极熊皮上发号施令,靠体力与拳头生存,正是人类社会从野蛮到封建社会建立的缩影。被抛到野外生存的众人,如同迷途羔羊,对大自然绝望、恐惧使他们团结在小王的身边,恐惧成为“王”专制主义存在的基础。
不甘心的张总找到一处大船残骸,在这里有文明的“遗产”:现代社会里的红酒、雪茄、洗澡水、毛巾、大型渔网,和重新发行通行货币:扑克牌。当人群抵达,使用打火机的同伴先于燧木取火的人一步点燃火光,故事翻开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篇章。
张总资本家式洗脑显然是资本社会的运作,以虚假的承诺营造希望的假象,剥削劳动力。规则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他来制定的,“我说了算”。此时仍寄希望于逃出岛外的马进再次与上船/晋升上层阶层的机会失之交臂。直到他那本夹着彩票的成功学书籍《靠自己成功》,在苦耗无效的九十天倒计时中一页页撕掉。终于他在最深的失望里,接受了“老天”的补偿:一场鱼雨。于是想要打造一个“空想社会”,真正大同和团结的乌托邦,他用电力、灯光、手机中的亲人影像再次确立了新的秩序,这是一个文明更先进的投影。
但第三个“希望”的国度同样并不稳固。来自岛外的汽笛鸣声打破了梦幻,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是选择说出真相回到地面世界、再次回归到loser位置,还是欺骗所有人?是选择做自认为对的事情还是做对自己好的事情?
在这样一个颠倒空间里的蒙太奇,当小王说出岛外世界的存在,他却被小兴先一步指认为:疯了。第一个人讲出真相的“小王”,命运只能如神话中的一些先知——不被听信,在世人眼中成了个疯子。
导演黄渤并不负责“满足”观众
黄渤是慈悲而善良的。他选择在这样一个“人性恶”的试验场里,给出马进温和的选择——说出真相,给了人性的救赎。虽然陈旧,但这个转变的达成依然是靠爱情神话来启动的。舒淇饰演的姗姗对他表白的时刻,让他在这个颠颠倒倒的世界里抓住了属于自己的锚,他找到了说出口的勇气,不能以自己的愿望来绑架其他人、尤其是爱人。真真假假难以辨明,但是你说我就选择相信,当姗姗最终毫不犹豫地接住马进的火把准备点燃倒置的大船,她说“骗子我再信你一次”,是爱情神话再次奏效的时刻。
这是笔者自《妖猫传》以来第二次在国产电影里感受到爱情神话的有效性,传说与故事是否相符、是否真的存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是真实的。《一出好戏》在伊甸园式爱情的隐喻中,那是我们在被抽空的历史中与现实中唯一的锚。在今天这样一个每天新闻都在上演着反转与打脸的传播螺旋里,感情真实赋予了虚无里存在的意义。
所以,当所有人都将水手服披挂在身上,这与影片结尾精神病院式条纹服形成同构的隐喻镜头,让我们再次去质疑“疯”与“清醒”的边界。正如福柯所说,“定义问题的本质是权力”。在这样一个随时摇摇欲坠的反乌托邦寓言中,很多是不能说,很多是不可说。
《一出好戏》不是为了迎合和讨好观众去拍摄的,正如黄渤自己所说,“干这事,你满足观众的第一个前提,是先满足你自己。这不会是一个特别舒舒服服就能拍完的戏”,这也不是一部可以舒舒服服看完的戏。在这样一部极致风格的寓言式作品里,需要极致化的出演。如王宝强的表演,饱满甚至有些夸张,但这本是内在于影片的“疯”,构成影片风格的一部分;也需要让观众被一些不通于现实逻辑的设定不断间离——不是出戏,而是成为无数可以让观众由文本展开思考的接口。《一出好戏》不负责“按摩”观众,恰需要让他们焦灼。
反
细节与表演有所欠缺
这出立意上类似彼得·布鲁克《蝇王》的作品展现了黄渤对自己导演处女作的企图心。而部分媒体对于他在首部作品中并不依赖“副导演的修饰”,亲自上阵的作风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仿佛这样在电影中所有生涩、不流畅的地方就都可以被原谅了。
在笔者看来,这恐怕不行。这样的辩护在本质上和“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类似,属于预设结论的双重标准。在《一出好戏》中,导演黄渤对剧情节奏的把控和演员表演的调度未能达到一个长片导演的合格线。令这部电影在一些时刻稚嫩到令人出戏。
难以掌控的题材:做好大框架未必拍得好
《一出好戏》选择了一群人流落荒岛,并在岛上重现人类社会演变的题材,可以看得出,的确有做一部对人性深入剖析的社会寓言的野心和努力。影片中故事线和人物感情线的穿插节奏也把握得不错,未见太多的冷场。
这些基础的质量之外,其实黄渤对影片的大框架构思得相当完整。在这个荒岛社会演变的不同阶段,当不同人开始居于社会顶端时,他们往往开始变成这一阶段的反派。这样一种由权力滋生的无节制的欲望,并开始作恶的设置是剧情对人性描绘中较为生动的地方。然而,影片选择的题材并不是做好大框架就能拍得好的。
架空社会的题材,往往在一个荒诞的设定下,精准可信地呈现一个虚构社会中的众生相,令观众产生信服和代入感。这就要求创作者对细节的考虑更周全到位,有能力在有限的篇幅中用寥寥数语呈现每一个角色的个性、成长,还要做出他们的区分度。其难度可想而知。
《一出好戏》在具体人物的呈现上就比较乏力,只能顾及到几个主要角色,而剧情中包括女主在内的“群众”,在故事的开始还算是有智力,他们懂得选择、反抗和有所盘算,但大约从岛上开始有货币开始,他们演化成没有判断力,如同NPC一般的抽象人物。不论是各怀算盘,还是长期的屈从导致的集体无意识,这种转变都缺乏解释,包括女主最后又再度相信马进,也并没有得到合乎逻辑的铺垫推进,显得并不合理,令影片的完成度有所欠缺。
设定解释的缺失,影响情节可信度
影片中的一些异常天象如一开始的巨浪和中段的鱼雨,都对剧情有非常大的推进作用,甚至是一些重要剧情转折的根本原因。但这些天象却缺乏合理的解释,这直接令影片情节的可信度受损。即使是《侏罗纪公园》这样的科幻电影,在做设定时也不会如此偷懒。它一定会对恐龙DNA的来源做出解释,这样才会令观众对影片内容产生信任。而《一出好戏》对于如此重要的天象异变没有任何说明,其实在影片末段补充一个新闻片段表示陨石擦过地球,其引力引起了部分洋面的巨浪等等,明明很简单,也和片头的陨石有所呼应。然而并没有类似的交代,削弱了观众对于剧情的信任度,也令陨石的线索没有了下文。
或许这种奇异天象的构思是对少年派(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奇幻漂流世界的一种借鉴,但少年派中的世界是一个人回忆中的世界,这也为这世界的失真提供了可信依据。而《一出好戏》中这样的解释是缺席的。
表演张弛失控,释放有余克制不足
黄渤的首度执导,在演员表演的把控上有些缺乏经验,最终导致表演释放有余克制不足。本片的演员阵容堪称豪华,但最终只有于和伟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
而其他演员尤其是黄渤,并没有被导演黄渤用好。在之前的作品中,黄渤作为演员能做非常多的事,但影片中马进的台词和角色设计都比较粗糙,每每他的表演渐入佳境时,总有一些不合理的情节将其打断。王宝强其实有着细节丰富的演技,但全片一直在喊叫中消耗着表演能量。反倒是张艺兴的角色经历了转变,层次比较多,达到了及格线。
实际上一出真正的好戏,所有的细节,尤其是表演的细节,在导演脑中应有一个精确的定位。这可能需要长期的实操积累,而导演黄渤目前并不算成熟,使得电影中的表演大多满到失真。
除了彩票过期导致的心态改变交代得比较明确之外,主角马进的其他一些成长和转变由于缺乏合理的台词和镜头语言的解释,令观众有些不置可否。以至于这个角色并不算非常流畅。包括他在鱼雨之后展现的雷霆手腕,和前期的窝囊有一点错位。因为此前对他的智慧并没有进行铺垫和交代,以至于会产生“这人不应该这么聪明吧”的错愕感,而到了后期又会产生“这人不应该那么善良吧”的疑问。这是剧本创作上的问题所在。
在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中,一位导演需要经过相关教育,并且在导演长片之前用短片来充分打磨自己的技术。黄渤为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在这一两年内或许已经付出了许多精力和时间,但与成为一个好导演所需要的时间相比,仍是太短了。《一出好戏》是诚恳的,但离一出好戏还有些差距。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