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产片统治市场近两个月后，两部2012年出品的美国影片相继在新年伊始陆续和观众见面。其一是此前在国际电影市场吸金无数的《007天幕杀机》，去年11月于影协开会时，台湾来的朱延平导演对此片评价颇高，说台湾院线竟然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火爆场面。或许正是期待值太高，等看了此片，却小小失落了一把：这部邦德50周年纪念作品，可以说是“《谍影重重》的写实肉搏+《黑暗骑士》的高智商犯罪+导演门德斯擅长的中年危机叙事”，做工精良，可恰恰让印象中那个007失去了独特的标签性的风度和魂魄。

　　相比之前，《云图》却让我着实惊讶激动了一把。与1月8日上画的《一代宗师》一样，这注定是一部非常有讨论价值的影片。

　　与《007》顺风顺水不同，自从去年10月25日《云图》在北美上映后，便收到了来自市场和影评界的两级评价。市场上，《云图》在北美略显惨淡，但在欧洲尤其是率先上画的俄罗斯成绩优异，显示出欧美主流受众对此类哲理性电影迥异的欣赏口味。而在评论上，影片过于复杂而新奇的叙事方式显然影响了主流受众对它的亲近感，著名的“烂番茄网”中此片的新鲜度为64％（《007》为92％），观众满意度为74％（《007》为88％）。但也有ReelViews、《滚石》等刊物的影评人力挺该片。

　　在力挺的当中，Needcoffee网的Widgett Walls评价该片说：“假使说非得要给这个片子找点茬儿的话，那就是《云图》试图讲述一切；可如果真得少了任何一点儿什么的话，它也就不能称之为《云图》了。”这个观点和我初次在影院看完该片的感受十分相似，所以本文我用“雄浑瑰丽、气象万千”来作为标题。

　　《云图》确实试图讲述一切，从影片的结构上看，它一口气讲述了6个时空的故事。分别是1850年美国人亚当在南太平洋的遭遇、1931年苏格兰音乐家弗罗比舍创作《云图六重奏》、1975年加州女记者路易莎·雷探查核电站丑闻、2012年伦敦出版商卡文迪什的“越狱”经历（逃离恐怖的老人院）、2144年首尔克隆人星美的反抗以及人类衰亡后的第103个冬天夏威夷土著扎克里与先知的相遇。这个故事从过去、今天一直写到人类衰亡后重新起源的未来，让原始土著和具有高等智慧的先知相遇相知相爱，实际筑成了一个完满的圆形结构，无始无终。而这个六个故事的内核则涉及到爱情、信念、宽容、和解、勇气、反抗、死亡等诸多人类生命的终极性命题，是一次普世化价值的统一艺术体现。

　　有媒体将此片称为史上最强“穿越电影”，或许是由于当中的主要演员如汤姆·汉克斯、哈莉·贝瑞、休·格兰特、雨果·维文、裴斗娜等常常分饰多角，在不同的时空中出现（有些形象不看到片尾的花絮，是完全想象不到的）。但是这部影片也不是简单的穿越，过去的穿越影视剧常常将一个主人公设置到不同时空中以体现出差异性的情趣，但《云图》中的人物在不同的时空之间并无直接的内在联系，六个故事之间的联系主要是通过结构性的叙事以及不易察觉的明星易容术串联起来的（比如通过同为裴斗娜饰演的星美与尤因妻子进行剪辑过渡，在初次观摩影片时很难发觉），这种设计是十分新鲜、驳杂而精妙的。像路易莎·雷在她的1975年的时空中会去音像店寻找1931年时空中弗洛比舍的唱片；而她自己的故事摆在2012年出版商卡文迪什的手中；卡文迪什拍摄的电影后来被2144年的星美看到；而星美成为人类衰亡重生时空中夏威夷土著供奉的自由女神……类似这种叙事中细节的巧妙关联在影片中可以说俯拾皆是，需要观众去仔细观摩，细细找寻。

　　实际上，《云图》中的六个故事每一个单独都能拍成特别精彩的电影。亚当被黑人拯救的故事是一出体现族群和解的情节剧，弗洛比舍的故事可以是一出讲述同性恋音乐家的传记电影，路易莎·雷的故事当然是女记者深入虎穴探寻真相的惊险样式，星美的故事可以关乎尊严与抗争的寓言科幻片……但，恰恰导演组沃卓斯基姐弟和汤姆·泰克沃选择了一种最不易被大众所接受的方式，就是把上述六种本来非常清晰晓畅的通俗类型像做精密手术一样缝合在一起。这给爆米花观众提出了难题，也为票房回收无疑增加了风险。

　　《云图》的小说中，大卫·米切尔使用了少见的“12345654321”的山峰式叙事模式，电影中还不是如此。它首先将六个故事一一简略展现，然后彼此之间交叉剪辑，并线发展，最后随着情绪线的延伸逐渐高涨起来，最后如百川归海的奔腾气势汇聚在一起，音乐和剪辑节奏在这个过程中亦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这很让想起电影先驱大卫·格里菲斯1916年的巨片《党同伐异》。《党同伐异》并行讲述四个故事的先锋模式当年给格里菲斯带来了巨大的经济灾难，不过也铸就了电影史上的一座丰碑。如今沃卓斯基姐弟和汤姆·泰克沃能“再现并拔高”这种模式，无疑需要一种极大的勇气——需知虽然近一百年过去，世界主流观众的欣赏水平依我看并没有多么大的提高。

　　同时，与早年《党同伐异》来说，这次的《云图》的叙事关联就像是一块复杂无比又异常清晰的电路板，条条框框，一丝一线都借由仔细的剪辑串联在一起。譬如星美和海柱在逃亡途中炸掉隧道引发滔天的海浪，紧接着就剪辑到路易莎·雷的汽车撞击沉入河中激发的水花；夏威夷土著扎克里受蛊惑想拿刀去杀先知，这时便切换到黑人安全主管告诫路易莎·雷有杀手要来刺杀她，这种剪辑上的精确对位处理是《云图》可以成为一个密不可分整体的最重要的手段。

　　我们在《云图》中可以看到沃卓斯基姐弟和汤姆·泰克沃明显的个性特色。比如沃卓斯基所擅长的对宏大哲理观念的掌握（一如他们在《黑客帝国》所体现出来的），比如汤姆·泰克沃对剪辑手法、叙事结构的重视。最关键的是，通过精诚合作，这些个性化的艺术处理都完美地融合于一体。在我看来，《云图》是一部完全使用艺术片手法拍摄的商业大片，某种程度上，导演组铁三角与拍摄《一代宗师》的王家卫是殊途同归的：在这个物质喧嚣的时代，他们坚持自由表达，体现出艺术家难能可贵的品质。票房巨匠易得，艺术家难寻，差异就在创作的心灵是否真正实现“自由”。而这“自由”，不也正是《云图》影片传递给我们最重要的人性价值么？

　　（编辑：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