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方

    从《叶问》到《叶问2》，叶问成了“站着打架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詹姆斯·邦德与恐怖分子战天斗地，发型和皮鞋一丝不乱；叶问不管是在鱼档横扫千军，还是在圆桌上与洪师傅大跳双人舞，长衫与布鞋均不显分毫皱褶。

    要塑造人物，外形衣着是关键，鲁迅先生描写孔乙己的第一句话便是：“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不知黄百鸣、叶伟信读没读过《孔乙己》，反正看完《叶问》接着再看《叶问2》，我对甄子丹一身长衫布鞋的打扮印象最深，可以说“叶问是站着打架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放在如今时尚化的商业电影里，叶问颇得“007”的精髓：詹姆斯·邦德与克格勃或恐怖分子战天斗地，素来发型与皮鞋一丝不乱；叶问则不管是在鱼档横扫千军，还是在圆桌上与显然超过200磅的洪师傅大跳双人舞，长衫与布鞋均不显分毫皱褶。

    当然，商业电影几乎总是在塑造着不食人间烟火或者假模假式食两下人间烟火但骨子里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甄子丹虽是武行出身，但举手投足间有书卷气，《建国大业》里田汉都演过了，《叶问》里拿捏一个儒生状的中国武师，腔调足够。

    总的来看，《叶问2》就四场主要戏份：开馆收徒、鱼档群殴、圆桌切磋、拳台打斗。别的不讲，单就武打设计来看，《叶问》系列让人受用——子丹哥那句“咏春，叶问”并辅以伸掌的自我介绍姿势，已然成为可与李连杰“佛山黄飞鸿”然后做大鹏展翅状相提并论的经典桥段。至于过招的，圆桌上那场甄洪战才是正儿八经的中国功夫表演。

    从剧情来看，《叶问2》显得十分勉强。其实《叶问》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歹有个大时代背景。《叶问2》则完全是为洒狗血而洒狗血，情节之间的联系气若游丝。譬如黄晓明的出场就莫名其妙，叶问怎么收了这么一群憨徒？之前媒体恶炒《叶问2》找了李小龙的特型演员，反正陈国坤我没看着，也就片尾来了个装腔作势模仿李小龙的小屁孩。至于叶问本人——其实他不是人，叶问之完美，已经与神无异：这位比成龙高挑、比洪金宝瘦削、比灰太狼更顾家的完美男人，岂不让海量恨嫁女欲取熊黛林而代之？如果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要找形象代言人，叶问最合适。

    不是不能塑造神话般的英雄，但是，好歹让英雄有个成长过程吧？叶问呢？甫一出场就是一代宗师，武功独步华夏。金山找在第一集里被打了个结实，第二集里就沦为彻底的插科打诨角色，但不管怎么说，金山找还是有心路历程和个人境遇的变化。叶问则不然，全天下的道理他都懂，全天下的武功他都会，全天下论道德修养他最高。功夫熊猫还有个克服困难追寻自我的过程，叶问不用，银幕上的叶问过去处于现在处于将来永远处于人生的顶点。

    看起来如此缺乏戏剧冲突的无趣作品为什么会受到内地观众的一致热捧？应该就在于片中民族主义情绪的宣泄。《叶问》里的叶问，面对日寇一个打十个。《叶问2》则更矫揉造作，脸谱化的英国恶警察腌臜透顶，叶问不打，大英帝国的权力制衡机制——片中主要体现为独立运行的媒体监督体系——还是会让这厮身败名裂。好嘛，第一集打日本人，第二集打英国人，接下来第三集打美国人，第四集打纳美人，一直打下去，咏春拳必然打遍宇宙无敌手。[NextPage]

    1840年后，中西之争就成为国人意识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作为“国粹”的武术，便成为众多文艺作品中的意淫对象。当然，霍元甲擂台挑落外国拳手，李小龙踢碎“东亚病夫”的匾额，振奋民心，应当传诵。但是，停留在中华武术天下无敌的迷梦中，跟拿着《黄帝内经》包治百病没什么区别，骨子里都是义和拳的思维。叶问与花名“龙卷风”的英国拳手对垒，胜负有何意义？打到第三回合编剧才意识到规则的问题，忙不迭地让裁判告诉叶问不能用腿——这不算赢，真正战胜外国拳手，应当是在人家的规则体系里战胜人家，譬如邹市明。但是，如果你承认人家的规则体系，那么意味着，你丫还是被“后殖民”了，这个萨义德式的东方学悖论从逻辑上几乎无法颠扑。

    徐克在《狮王争霸》里让黄飞鸿学外语、了解蒸汽机，冯骥才笔下的傻二则在《神鞭》里剪了大清国的辫子后耍起了枪；而1950年的叶问，还在不合时宜地穿着长衫布鞋，做着天下无敌的迷梦——当然片中在他打完后还是加了段倡导和谐的说辞，而影片的煽情技法亦很好莱坞：众人收听广播拳赛的情形让我想起《独立日》里美国总统反击外星人前的全球演讲，长时间的慢镜头处理又与《勇敢的心》极为类似。

    不过，打败英国拳手并不能改变香港被英国殖民的事实。

    《叶问2》里任达华饰演的疯子说：霍元甲、黄飞鸿、陈真和他并称“佛山四小龙”。

    我一直觉得这句台词才是《叶问2》的题旨。

    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什么一代宗师，穿长衫的义和拳罢了！

    （实习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