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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作者已死?

2009-09-27 10:48:13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

   

作者:林沛理

  如果郑保瑞导演的《意外》代表香港出战威尼斯,是因为“池中无鱼虾自大”;那杨凡导演的《泪王子》获遴选团青睐得以代表香港角逐奥斯卡,便只能说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意外》讲一个机关算尽的罪犯怎样被自己的聪明所误,《泪王子》写一个政治迫害的年代怎样扼杀爱情。两片在制作方面皆刻意求工,但就是缺乏了一种作者的印记——鲜明的个性和强烈的个人风格。的确,《泪王子》和《意外》的娴熟技艺(profes-sionalism )散发着一种不具个性(impersonal)的味道。倘若它们就是当前最具代表性的香港电影,我们不禁要问——香港电影的作者是否已死。

  将导演当作电影作者的所谓作者论(auteur theory),先在1940年代末叶,由法国影评人巴辛(Andre Bazin)等人提出,再在50年代由电影笔记(Cahiers du Cinema)的影评人(包括影迷熟悉的杜鲁福和高达)发扬光大。奥逊韦尔斯、希治阁和尊福等大师级导演的作者地位,就是在那时开始确认。

  上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中期的香港电影,出现过不少重要的电影作者。他们不仅在巨大的商业压力下拍出多部佳作、力作和杰作,并在这些电影中烙下清晰可辨的个人印记。以吴宇森,徐克和林岭东三人为例,他们的作品不论在题材、主题,以至叙述手法和视觉风格上皆一脉相承,有浓厚的作者色彩。同样重要的是,他们的作品从来不是陈义过高的阳春白雪,而是令观众产生共鸣共感的卖座电影。他们成功在商业与艺术、言志与从俗之间取得平衡。

  反观今日香港影坛,能在商业上取得成功的作者导演如凤毛麟角。无论王家卫在国际影坛上得到多少错爱,他的电影受香港观众冷落是不争的事实。目下香港影坛在商业与艺术能够做到左右逢源的,严格而言只有杜琪峰一人。杜琪峰的电影固然在票房上屡创佳绩,他本人更是评论界的宠儿。然而时年54岁、1980年首执导演筒的杜琪峰,果真是香港电影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电影作者,还是时势造就的英雄。

  毫无疑问,杜琪峰是芸芸香港导演中,除王家卫外最自觉的风格主义者(stylist)。他对视觉风格的苦心经营,对叙述故事的求新出奇,是影评人对他刮目相看的主要原因。在这方面,他1999年的《枪火》最有代表性。杜琪峰用简约的叙事风格,将情节去芜存菁,而倾全力设计场面和经营音响与映像的结合。他的新作《复仇》在表面写实的框架内追求一种近乎表现主义的美,一种存在主义式的浪漫。可惜杜琪峰只懂一心炼句铸词,结果是有句而无篇。他的作品坏在太刻意求功,太秩序在握,太刻意,太秩序化便会水清少鱼,欠了一点惊喜,多了一些刀斧之痕。比方说,《枪火》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场戏——保镖在杀机四伏的商场内布阵迎敌,其实只是一种虚有其表的摆姿态(manner-ism),比起《英雄本色》由周润发在台湾拜访黑社会头目,到在风林阁狙击仇家的一组蒙太奇的流丽潇洒,高下立判。

  再举一例,同写江湖人物将热血孤注一掷而义无反顾,《英雄本色》简笔如刻,妙手天成,浑不着力,而杜琪峰的《复仇》声嘶力竭,振聋发聩,最终还是焦点未出,高潮不达。那种抛头颅、洒热血式的惺惺之情,叫人吃不消。

  凡此种种,皆说明杜琪峰的艺术手法大有精进的余地。他的技巧太造作、聪明太外露,往往只会放、不会收,所以难称大家。事实上,警匪片易写而难工,杜琪峰要与吴宇森和林岭东争雄,必须另辟新境,创出自己的腔调,一味在前人的主题上吹奏变调,纵有继承开发,也难有突破,更遑论与前人的成就看齐。诚然,杜琪峰虽然多产,但他的作品中哪一部有《英雄本色》、《学校风云》或者《笑傲江湖》那种狮子扑兔式的雄心壮志,较诸吴宇森的浪漫豪情,徐克的清醒的疯狂,林岭东的看透世情,杜的虚矫伪饰的作品看来只像花拳绣腿。

  其实杜琪峰的能耐不在形式、风格,而在戏剧、故事。他叙事胜过造境,对于外弛内张的戏剧冲突,微妙错综的人物关系,观察细腻,描述生动,尤其善于收篇,有时收得余韵无穷。这在他编剧、监制的《非常突然》中已见旁证。《复仇》触及中西文化的内部矛盾、港澳黑帮的利益冲突,以及记忆与身份的微妙关系,构思不错,可惜未能充分发挥,但已远胜他之前的两部野心之作《暗花》和《暗战》。这两部电影,后者失之散漫儿戏,前者只经营故事背后的影射,而不能同时维持自然生动的表面事件,结果难以雅俗共赏,普及观众。

  目下的香港影坛人才凋零,也许并非寻找电影作者的最适当时候。法国评论家巴特(RolandBarthes)早于1968年已经提出作者已死(Death of the Author)的概念,强调读者为文本(text)建构,塑造意义的主动角色,作者可以做的,只是在文本中为读者作出提示而已。他更提出用写信人(scripteur)来代替作者(auteur)的称谓,以突显约定俗成、代代相传的文化对文本的意义所发挥的决定性作用。在这重意义上,也许我们可以大胆地说,今日香港影坛没有作者,有的只是讲故事者(story-teller)。他们所讲的故事本身并无意义,意义是由观众界定的。我想这种以观众的口味、喜恶为依归的心态——我们姑且称之为电影的读者反应论(reader-responsetheory)——正是今日香港电影工作者的主导思想。

  (实习编辑: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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