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均选自 | 《荒木经惟的天才写真术》
作者 | 荒木经惟
荒木经惟,是当代国际摄影界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有人说他是城市情欲风景的窥视者;有人说他是以暴露自己私密日常生活,挑战公共领域美学形式的玩弄者;有人说他是无可复制的日本后现代文化代言人、东方先锋艺术的开拓者。
荒木经惟的摄影以捕捉现实世界的性、情色、生存著称,很多人嘲讽他是“躲在镜头后面的淫秽摄影者”。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评价,荒木却说他“摄影不是拍物,而是拍情。所谓情,正是人的挚爱。”摄影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摄影师呢?看看荒木经惟是怎么说的。
直率拍出怀念之情
我这个人呢,完全没有所谓的“世俗”思维,再怎么偏执的事都可接受。不管是对杀人抱着狂热或其他什么极端的思想都好,摄影会考验你对自己的意念有多么的热情或冷漠。
这就像我去中国台湾的时候一样。
就算是周遭的女人,或是正在谈恋爱的对象,我也无法完全理解,所以当然不可能对台湾人了如指掌。所以说,无法懂的事就干脆放弃,只要找出彼此的一两个共通点,挖掘核心并感受,然后反映在照片里就可以了。
由于我是在东京生长,到了台湾才会说那里是“乡下地方”。用“乡下”这个词其实没恶意,而是因为那里还留有温厚的情感和人情味。也许大家会感到意外,我觉得身为人类,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而台湾这地方,让人感到还保留着这些元素。
我看着稳重而安详的父亲,气定神闲地带着儿子去散步,脸颊微微鼓起的笑容,总觉得和当今日本父亲的笑容属于不同类型。这种父亲的笑容或亲子关系,虽然已在记忆中淡薄,但早年的日本应该还有,好怀念啊。然后,我确认了这种怀念感是好的,我再次确认。
年轻男女和小孩子在海水浴场嬉戏,在海边转过头来对我微笑,我在台湾轻易拍到这样的照片。一般是拍不到的吧,这种被认为过时的照片。我看着拍好的照片,是一张旧式的普通抓拍,并非无可挑剔,但对摄影者而言,这就是真正的摄影吧。
可以如实地拍到那些照片,让我当场确定了什么是人生的真谛,什么是摄影的精髓,什么是摄影的根本。这些道理我原先不是不懂,只是到了台湾,我更坚定地相信了。
拍照时,我有时会想,如果迎面走来的孩子在我面前突然摔一跤,那就好玩了。以照片的构成要素而言会更生动有趣。然而,在台湾用不着那样,我可以更坦荡、率性地拍照。
我拍到一些放学回家的高中生,他们把书包捧在胸前边走边谈笑的样子。不是要说那张照片有什么了不起,我想说的是拍照的时机,拍下这张照片的快门机会,看见那幕光景然后按下快门时的心情。不只是画面,任何事情都有属于它的“快门时机”,这点相当重要。
我在台湾拍的那张照片,看起来没什么,但是韵味非常好哦。虽说回到东京之后,我看了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好像是初中生拍的照片(笑)。不过,以初中生拍的来说,似乎又嫌太拐弯抹角了。我也即将迈入迟暮之年,外表越来越老了。拍照时,保持你对摄影的初衷很重要呢,但我也无法做得彻底就是了。
让被摄体本身说故事
《人町》里不是有很多对焦不准,或傍晚时用慢速快门拍出的模糊影像吗?还有那种开放光圈时表现出的模糊感,都包含在这本摄影集中。这是因为,有时这样拍最自然了。并不是拍什么都要在画面上把焦距对得准准的。焦距,要对在当时的感觉或心情,当时的事物上。这才是最重要的哦。
就像结合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焦距就这样对在一起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糟糕,变成言行一致的人了,那很逊啊。
如果没有爱恋的感觉,绝对拍不出对方(被摄体)的爱意哦。《人町》最后的这张照片拍得还不错吧。
这张照片中的女人一定是在打工沙龙上班的小姐,而右边的男人会经常去光顾。这男人完全迷上这女人了。而女人虽然已经有小孩,还是非常地女人呢……
还有一张是在上野公园不忍池附近一家荞麦面店内拍摄的。焦距范围感觉像中景偏远,又像中景偏近,再多前进一步都不行。照片中的少女若是正在和男人说话或望向四周就不美了,少女的视线一定要望着池子,所以只能抢拍,我就是这么拍到的。
我认为夫妇之间一定要有这种关系,这画面让人看了心情舒缓。女人被男人的温柔庇护着……我就这样在脑中自己随意创造出一些故事来。
虽然我擅自用了“故事”这个词,但被摄体本身本来就蕴含了故事。一定要拍出仿佛能唤醒故事感的照片,那才是一张好照片,有趣的照片。
果真如此的话,或许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一些原本不存在的事情拍成了故事。也许很诡异啦,我都随便取名为“写真小说”。摄影是很恐怖的呢。
成为摄影家的最大要素
这次在那不勒斯走访了一些有许多不良少年就读的学校,不是像少年感化院那种机构,只是有一些品行有点偏差的少年。意大利人大概是看了我拍的《阿幸》,才想带我去那些地方吧。
去了之后,教室里的景象非常煞风景,男生随便摸女生的屁股,大家毫无顾忌地抽烟。这种环境只会让青少年变得更不良吧,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了嘛。据说,这个国家的教育方针是让青少年自由发展,这种做法在日本是无法想象的哦。
这是一种人体实验。用这些孩子绝无仅有的人生和生命来“教育”他们。不过呢,这些不良少年个性非常爽朗,就算吵架也马上就言归于好,感情应该很不错。在意大利应该不会发生那种曾在日本喧腾一时的未成年少年杀人事件吧,在意大利不会出现这种阴沉险恶的事件,因为那里气候爽朗,人们的个性也开朗。
或许,受人喜爱或感觉平易近人,是当摄影家最重要的特质。因为摄影关乎品行。若要拍摄人物,你一定要变成当地人……不变成皮卡丘是不行的哦,一定要变成受人爱戴的“吉祥物”。虽不至于被称为小偷,但有些偷拍般的行为一定要避免。那样的人随处可见啊。
融入当地的照片,拍起来具有深度,精神层面也较丰富。无论技术多优良,终究是无法赢过阿嬷和小孩的笑容。说“摄影已经停滞了”的那些家伙,不明白这其实是拍摄者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批评摄影应该如何如何,却不知道人类活着这件事是无法计量的啊。佛罗伦萨是观光胜地,米兰也不太一样,可能因为那不勒斯是穷乡僻壤吧。有人会认为,在都市就是拍不出来平易近人的感觉。我认为,不是一定要在风光明媚的郊外拍照,比起地点,摄影者的人格特质是否仍保有乡土气息才是关键,没有的话是拍不出来的。
“风”也是吧,有对摄影有帮助的风,也有讨厌的风哦,讨厌的风会让光线无法倏的一下子照射过来。而我们,偶尔也需要充满人情味的风,那不仅是风光明媚的干爽微风,也是混合了污浊的风,杂带着恶臭,这些风才是最有魅力的。神圣与世俗大量混合的部分才有趣。而我觉得,那个混合的部分,就是那不勒斯。
拍摄后的谢礼是尊严
我在普拉多的纺织工厂里一直重复说着:“好,麻烦请下一位。”“好,下一位。”如此拍摄人像,忙个不停。劳工朋友一开始不明白为何要被拍,对我存有戒备之心,但在展览上看了自己的照片后,也不停夸赞我是“Maestro(大师)”!
他们甚至讨论着:“为何我看起来这么帅气呢?”看着照片如此自我陶醉。因为我拍出了“人性的尊严”啊,也就是每个人内在的品格和德行。这些人穿着肮脏的工作服,工厂老板或其他人虽不至于以歧视的眼光看待他们,但还是将他们视为劳工。不知不觉中,这些人便丧失了自信。所以,我是借由拍照给他们自信哦(笑)。
相较于工厂老板或美术馆的执行理事,劳工朋友看着照片,讨论的是“我比较好看”“真有男人味”之类的事,因为男子气概是他们的强项吧。所以说,拍摄人像时,一定要让对方感觉受到尊重。若要说我给了被摄者什么礼物的话,我想应该是对他们的尊重,我以此作为拍照的谢礼。我希望他们继续保有尊严,从此不再丧失,我给被摄者这样的忠告,告诉他们这些……
让人看了感到意志消沉的肖像,是不行的。一定要把生命的喜悦以及充满活力的爱记录下来。他们在摄影展中看到自己主管的照片时,直说我“将他的个人特质刻画得入木三分”,我将此句话视为艺评,真是一句赞赏呢。
以前有一张知名的肖像照,画面是一位望向荒凉远方的母亲因世道艰难而表情哀戚。那张照片令人以为,照片一定要有某种程度的灰暗才行。其实不然,肖像照是拍摄被摄者本身的人格特质。大家或许会感到意外,但其实我拍摄的肖像照都很纯粹呢。不过这些也没有任何帮助。摄影,要将只属于被摄者的个人特色、只有被摄者才拥有的特质拍出来才行。
你看你看,这家伙的眼睛真美啊,是个美女吧。就是这样。
荒爷开讲:
摄影
对于生与死的爱,那就是摄影。
镜头
我不主张换镜头,而是要自己后退或前进来接近被摄体。摄影,要运用自己的身体来拍。
快门
一直按下快门的话,那快门声就会停止喔。我认为,那就是最接近“死亡”的瞬间。在生与死之间来回不停游走的,就是摄影了吧。
构图
我花了大半时间研究照片的构图,结果就是,那些并不重要。
照片完成度
完成度太高的照片,会让人想要马上销毁喔。在照片完成的那一刻,就会产生这种心情。甚至还在拍摄时,就想毁掉了吧。
相机
如果要改变人生,就要换男朋友,换女朋友,或是换个地点。如果想改变自己的摄影风格,那就换台相机吧。
《荒木经惟的天才写真术》
内容介绍
相机是工具,以此拍摄出来的照片是作品。然而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其实摄影已渗入生命。在日本,同森山大道、杉本博司一起被称为战后极其重要的摄影家,荒木经惟有其独特的艺术追求,打造镜头,打造视界。他的争议,撼动了摄影传统,也奠定了一条新摄影之路。他出语惊人,放荡不羁,镜头于他来说,似乎并无界限。城市、街道、人物、性……人生行进中的一切被相机记录,在生与死之间,用镜头将生命定格。谜一样的荒木经惟,头顶各种叛逆的名号, 这是他首次认真分享他的摄影哲学。
作者介绍
荒木经惟,1940年出生于东京都台东区三之轮,临近日本古老的红灯区。曾在千叶大学工学部摄影印刷科,专攻摄影及电影。毕业后进入广告代理商电通,近十年的电通时期成为荒木的摄影修行。 1964年以1960年拍摄孩童的作品《阿幸》获颁第一届太阳赏。31岁与电通同事青木阳子结婚。他将新婚旅行中拍摄的照片编成《感伤的旅程》一书,自费出版。此摄影集成为荒木经惟的摄影家宣言,也确认他以相机记录日常生活的“私写真”摄影定位。荒木经惟直至90年代才开始受到国际注目,并迅速以其前卫作品成为当代艺术史中的重要人物。他创作能量丰沛,摄影相关著作至今累积超过四百册。
(编辑: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