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志良
由著名军旅剧作家邵钧林和郑方南编剧、由浙江婺剧团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陈美兰领衔主演的新编婺剧历史剧《昆仑女》,晋京献演并获得成功。这个曾经在第六届中国艺术节上获得优秀剧目奖的大型古装历史剧,在京演出期间,得到了中央领导、专家的一致好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尉健行同志,对这出既弘扬民族团结主旋律,又大气、优美、精彩的浙江地方戏,表示高度的赞许。首都媒体对《昆仑女》在京的演出盛况,也纷纷作了评价极高的报道。
一出地方戏,能获得多方的赞誉,这是剧团多年努力、精心打造的结果。剧中回肠荡气的故事,优美凝重的舞美,语汇丰富的灯光,特色浓郁的婺音,雪山、草原、大漠汇成的西域风情,演员们的精彩表演,古老的婺剧无不演绎着大漠西域的悲壮。然而,透过剧作丰富的艺术语汇,剧作文本所凝聚起的叙事力量,显然也是剧作精神境界提升的重要因素,也是剧作赢得观众赞誉的重要原因。
1. 家事:《昆仑女》的个体化叙事
新编婺剧历史剧《昆仑女》,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北宋边地的故事。北宋名将狄清奉命出使西域,收缴当年为宋皇所赠、后被河西国用来恃强凌弱、胁众东侵的珍珠烈火旗。单单国公主双阳为狄清至诚所感,毅然招其为附马,并允助狄清收回宝旗。河西国公主海飞云,用借刀杀人之计,骗走狄清,胁迫西域各国举旗伐宋,并攻占了单单国都。困境中的双阳公主率领将士以昆仑山为屏障,联合各国阻截海飞云。面对战败而被推上祭坛的战争罪人海飞云,双阳毅然决定以德报怨,以焚烧珍珠烈火旗的大不韪行动,表明了誓与西域各国平等相待、与大宋永世修好的决心。这显然是一个交织着个人与民族、国家利益关系的新编历史故事剧。
在这一历史故事的显在层面上,无疑,这是一个关于公主与附马以及公主姐妹之间的个人化的叙述。在这个叙事层面,单单国公主双阳是一个纽结故事中人物的中心角色。作为单单国一国之公主,剧作一开始就安排了双阳比武择亲的故事。像所有妙龄思春的姑娘一样,双阳有自己的梦中男儿形象。“我做了一个梦”,但那人长什么样,却在梦中“没有看清”。待文人打扮的宋将狄青骑着肃霜马险与双阳撞在一起,才“仿又见,昆仑山上显虹霓。万里之遥心贴近,梦里相思竟可期”。原来梦中见到的竟是三年前在战场上刀枪相见过的宋将狄青。这正是幻想中的少女的心理,原来对象的美已经印在心中,对象的美是留在心灵中的感觉与情绪。于是,狄青自然成为比武擂台上的胜者,而把已经夺得头彩的吐尔丹将军挤下招亲台。此时,河西国公主海飞云率人马,前来单单国。面对王后和双阳,海飞云自称:“干娘从小待我不薄,你我姐妹情同手足,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姐姐特备薄礼,前来贺喜。”待得知附马为宋将狄青,顿时空气凝固。因为,三年前伐宋,海飞云之父被狄青一箭射死,杀父之仇未报,撩得海飞云火冒三丈,取刀欲砍。双阳何尝能够容忍海飞云的无礼:“如今他是我单单国的附马爷,也是你海飞云姐姐的妹夫”。猛地将附马的花环套在狄青的头上。气得海飞云焦躁不安:“小双阳结宋邦胆比天大,不念情,不顾义,把我仇家当亲家”。以至于海飞云撕破双阳送来的结婚请柬,“号令三军,弓上弦,刀出鞘,三更时分把兵发”。战争的序幕已然拉开。
剧作一开始就把三条矛盾线索紧紧地围绕着双阳展开。一是双阳与姐姐海飞云姐妹翻脸,二是海飞云立志刺杀狄青为父报仇,三是激化前两个矛盾的双阳与狄青的姻缘。坦率地说,此时此刻的矛盾纠结,实际上都尚是个人恩怨的展示。海飞云欲连结双阳抵抗大宋,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双阳恋狄青是因其文武双全,是心中的白马王子;海飞云与双阳的疙瘩是因为双阳与敌共舞,一个欲爱之,一个欲灭之。而剧作也始终围绕着这些矛盾,来带动其它矛盾的发展。这是一条由个体情绪线索牵动整体情节发展的的显型叙事脉络。一部能够真正打动人心的剧作,往往需要符合人的心理情绪发展需要的个体化的故事线索来组构剧情,以引起观众心理上的真正共鸣。这是高明的剧作家所运用的惯常手法。也正如此,《昆仑女》的故事能够在情绪上紧紧地拽住观众,使内中人物符合人性的逻辑。[NextPage]
2. 国事:《昆仑女》的群体情绪叙事
然而,《昆仑女》中的个体化叙事安排,均是为了凸现剧作的群体意识和民族化情绪的有效表述。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历史时空内,故事的发生似乎都应符合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每一个个人的故事中,实际上都潜藏着一个关于民族、国家前途的深切内涵。狄青与双阳的婚姻,包含民族的团结和繁衍。一方面,狄青奉诏出使,日夜兼程,为避免“马裹尸骸血浸衣”、“仇垒恨加何时了”,遂命三军驻扎汛地,独身直驱西域,以亲善大使的形象出现在西域边国,意在收回珍珠烈火旗,“携手共修丝绸道,汉羌永世不相欺”。他不想让自己迷失在来自双阳的真挚而热烈的爱中。尽管他深知三年前是双阳劝退海飞云,并“素闻公主识大体”。单单国陆骆丞相力促狄青与双阳结为伉俪,在犹豫不决的狄青前加以鼓励:“宋皇命你出使西域,是为安抚各国,与大宋和好。将军与公主联姻,必将留下佳话”。但他仍对自己的使命不敢忘怀。即使是在洞房花烛之夜,仍然系年着国家的大事。面对双眼微合、面如桃花、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双阳,站在一旁发愣:“狄青奉诏出阳关,圣命未复把姻缘牵。收旗复命有时限,擅自招亲犯罪衍。”大宋的神圣使命高驻心间。并且愿以自己一己之躯体,换回珍珠烈火旗。而另一方面,作为单单国公主的双阳,虽然乍见狄青似曾在梦中相识,狄青的武艺高强力压群男,但更重要的是,双阳是旨在通过与狄青的联姻,“结同心道义同担”,“为的是,广结盟好,不辱使命,舍身为国,一心报龙颜”。同时为了民族团结,愿协助狄青兵伐河西海飞云,为将军狄青夺回宝旗。双阳与狄青的婚姻显得突然,但双阳与狄青的婚姻富有共同的民族、国家的情绪,却使这个故事披上浓厚的爱国色彩,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原来是紧紧地纽结在一起的。
正因如此,狄青的存在势必影响着西域诸国的利益。尤其是牵涉到一心想扩张的海飞云的发展蓝图的实施,于是海飞云使用离间计,将狄青全家打入天牢。面对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狄青愿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离别新婚不久的妻子回朝复命。“快马加鞭别昆仑,十万火急心如焚,举家性命悬一线,铁蹄飞奔踏泪痕”。双阳摆脱个人的痛苦以及身孕的重负,深明大义,血书一封,为君请命。并阻拦河西国海飞云的队伍,兵退昆仑,切断海飞云的东征之路。双阳的一切思想行为,都维系在于大宋修好的崇高念头上。虽然,剧作在显层上似乎想表明,双阳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狄青家庭免遭杀身之祸,是为了保护狄青以及狄青的整个家庭,但实际上,双阳的行为,恰恰通过狄青亲善使者的身份,而与大宋紧紧地联结在一起,里面涌动的仍是国家、民族团结至上的信念。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的含辱忍耻又算得了什么呢?一方面,愿以自身为夫君说情:“原来是附马举家祸临门,我错怪了我的好夫君,杀身祸皆因双阳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愿岁夫去面圣”。欲亲自去宋朝说明缘由,消除谗言。另一方面又迎面抵制来自海飞云的侵袭,联合西域诸国,合力抵制海飞云的进攻。个人的生死存亡、荣辱得失,全然维系在民族、国家的和睦相处的主题上,从而使剧作的个人化叙事有了浓郁的群体情绪表达的路径。
3. 家国同构:《昆仑女》的主旋律意识
《昆仑女》的叙事,自始至终洋溢着十分浓厚的主旋律意识,其中无不渗透着身/家/国的递进并包容的关系。这是一种出于高度意识形态认可的结果。家国一体,个人只是家、主要是国的一部分,这是传统的国、家与个人的关系的明晰表述。双阳和狄青婚后,恩爱有加,但仍不忘游说西域诸国,促进西域各国的团结和友谊。对于被复仇与扩张冲昏了头脑的河西国公主海飞云,尽管矛盾十分尖锐,一度兵戈相见,但不事冤冤相报,而以感化为本,极力使其理解民族团结之大义并转化她。单单国王后以干娘的身份,劝谏杀气腾腾的海飞云:“不义之师必败,前车之鉴当思。切莫要旧仇未报,新恨又添,到那时,好端端的河西国岂不毁于你手?”并撞向青铜屏风,以死表明自己的愿望:“你与双阳萌旧好,西域、大宋永和谐”。无论是双阳、狄青还是王后,都以自己的个体行为,显示对群体的归附和认同。更为突出的是,剧作结尾处“祭旗”一场,祭坛高塔,旗幡高挂,海飞云身带镣铐,驻身法场。按照惯例,海飞云将处以极刑,以告慰升入天国的亲朋士兵。但剧作把双阳个人的、家庭的悲苦离合置于一边,而首先考虑个人与民族、国家的深切关系。当双阳在活捉海飞云、收回珍珠烈火旗之后,却将海飞云在祭坛边放生,并当众把珍珠烈火旗付之一炬。双阳面对惊愕的人群,平静地抒发内心的真情:“双阳烧的不是珍珠烈火旗。君不见,美意也能变恶意,再好的东西也能被扭曲。我将宝旗火中祭,为把扭曲烧成直。同是昆仑好儿女,为什么非有一面特殊的旗?”珍珠烈火旗,本是大宋开国皇帝赠与的友好和睦的信物,到海飞云父女之手,已经演变成一种权力的象征。河西国海飞云父女,借助珍珠烈火旗的力量,号令西域各国,进伐中原。既然珍珠烈火旗的职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已经失去了友好和睦的原初意义,而现在自己又要袭承这面已经“褪色”的旗,不如烧毁这面让人想入非非欲称霸主的旗。显然,物质的“旗”的焚毁恰好映衬精神的“旗”的高扬:“宝旗腾空化烈焰,烈焰触进人心里。人心都如火样热,羌汉一家永相依”。双阳宽容了曾经一度为非作歹的海飞云,晓之以民族团结的大义,昆仑女儿摒弃前嫌,携手共建美丽的家园。个人情绪、家庭恩怨、国家前途,在这里达到了高度的统一,相互辉映,共同演奏出一曲高亢的民族团结的主旋律。
然而,这首民族团结的曲子还有自己独特的一面。同为民族团结、民族和睦的篇章,《昆仑女》的安排别出心裁。一方面,狄青屯兵关内,只身出使,以怀柔方式表示民族团结的诚信,尤其是一个大国对西域小国的诚信,收回珍珠烈火旗的本意是为了民族之间的交好与友爱,并且愿意“赠他牛羊和布匹”,“携手共修丝绸道,汉羌永世不相欺”。即使是海飞云身为阶下囚时,狄青也颇具大将的气概,联手释放海飞云:“仇垒恨加何时了,冤冤相报哪年休,是宋皇传下口谕赦免于你。”充分显示出大国的善意和气度。另一方面,边疆少数民族对大国的依赖与归顺,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友善,也是少数民族自身强烈的意愿。双阳的一举一动,实际上是一个边地民族出于对国家整体利益的自觉行为,她依靠西域各国自身的积极力量,反对分裂和屠杀,是边地少数民族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一个高度的艺术缩影。包括最终她与海飞云的握手言和,也体现出少数民族之间的一种强烈的和睦共处、以德报冤的愿望。无论是大国还是西域诸国,都无不围绕着民族大团结的主题,并且使这一主题在特定时空中焕发出深远的意义。
(编辑: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