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虎之夜(存目)
田汉
田汉(1898——1968),字寿昌,湖南长沙人。是中国现代话剧的重要奠基人、戏曲改革的开拓者,同时又是新文化运动和左翼文学运动的重要组织者和代表人物。他的戏剧创作大致分为前后两期:五四时期作为最具代表性的创造社和南国戏剧运动的剧作家,他的剧作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表现精神漂泊者向往自由的时代追求,重艺术美和抒情性;1928年加入左翼戏剧阵营后,田汉戏剧转向以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直接反映重大历史事件,重现实性和战斗性。田汉一生创作甚丰,有话剧、戏曲、歌剧、电影文学剧本等,代表作有:《咖啡店之一夜》(1920)、《获虎之夜》(1922)、《名优之死》、《回春之曲》(1935)、《秋声赋》(1942)、《丽人行》(1946)、《关汉卿》(1958)、《文成公主》(1960)等。
《获虎之夜》是田汉早期的优秀作品之一,写于1921年,发表于1924年第2期《南国半月刊》,后由于杂志停刊而未登完,同年收入中华书局出版的剧集《咖啡店之一夜》。据田汉回忆,作品发表当年即在各学校演出达13次之多。高演出率与独特的舞台设置密不可分。为了配合山村乡野里的爱情悲剧情节,田汉巧妙运用“朴素的背景和化妆”,用燃着的木柴取代一切现代舞台灯光作为背景,对着那熊熊的火光每一个农民的面孔都生动起来。富于创设性的舞台设计大大增强了戏剧的现实感和感染力,也是田汉对现代话剧舞台演出实践的一个突破和创新。
《获虎之夜》是中国现代话剧史上少有的一部结构精巧、戏味浓郁的独幕剧。故事以“辛亥革命后某年”的一个湖南小山村为背景,叙述了冬日寒夜里猎户魏福生为给女儿莲姑备嫁妆而捕虎,结局的变中国现代话剧名作导读化却出人意料地由喜转悲,骤变成一对青年恋人的爱情悲剧。田汉在情节设置上运用的“悬置”和“惊奇”的技巧相当自然巧妙,而故事的结果虽令人意想不到,却在情理上丝丝入扣。戏一开幕,猎户魏福生夫妻俩正在冬夜的“火房”里围炉商讨女儿莲姑的婚事,长辈们说起这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都显得心满意足。一家子正商量着这晚再打一只老虎,多给莲姑添置嫁妆。夫妻间兴高采烈的叙话使整个气氛充满了祥和与喜悦。这时,邻居李东阳带着自家亲戚何维贵特意来参观魏福生前几日打的两只大虎,不巧老虎都已抬进了城,不在家中。接着引出了一段观虎盛况和猎虎奇闻。原来猎户们居住的仙姑岭一带是一片虎狼出没的深山老林,乡里有名的猎户易四聋子就因为独生儿子葬身虎口,发誓杀尽这一坡的老虎。一次偶然机会他砍死了四只窝里的幼虎,这一来激怒了母虎。接着他和猎户朋友一起围山捕虎,自己奋勇当先与母虎展开搏斗,一人一虎舍命相拼的场面听着着实惊心动魄。谁知易四聋子到底不敌凶暴的猛虎,被它咬去半边脑袋。他的朋友猎户袁打铳发誓为他报仇,却再也找不到那只母虎的踪迹。过了一年有余,袁打铳的儿子和小朋友在深山嬉闹时,终于再次惊奇地发现了它。出人意料的是,那只依然凛然生威的母虎在一年前已经重伤死去,一直藏在密林深处,嘴里还衔着猎户的半边脑壳。听了如此惊险神秘的猎户故事,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屏息等待着这晚能够亲历一回捕虎的奇遇。冬夜深山的抬枪已经布好,只等着老虎中套了。戏剧性的转变就在这时发生——田汉突兀地用了一个“反高潮”的手法——抬枪响声之后,人们抬进屋来的不是众人翘首以盼的猛虎,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马上,对少年的种种疑问压倒了所有对老虎的好奇,成为戏剧发展的主要关键。原来这少年黄大傻是莲姑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漂泊无依却与莲姑真挚相爱,而现实中的贫富悬殊注定了他们的爱情会毁灭在家长专制之下。在这不寻常的“获虎之夜”,他终于可以倾诉自己爱的坚贞不移。当黄大傻从内心深处喊出“我才晓得世界上顶可怕的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鬼,是寂寞”时,这铿锵有力的呼喊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戏剧的基调氛围此时陡然直落,原先喜气洋洋的筹办婚事,转眼间变成了一对恋人的生离死别。原来黄大傻每夜不顾安危地到莲姑家对面的山林中,只为了凝望相守着莲姑窗前的灯光。莲姑的父母剥夺了他们爱情的自由,但当他栖身在暗夜的深山丛林里,看到了莲姑窗前的灯光,所有精神的孤寂和坎坷的悲苦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沉浸于爱的温暖与幸福。叙述中黄大傻的倾诉流淌着低徊的感伤,大段的独白延缓了戏剧前半部以奇闻和对话营造的紧张性,而由“悬念”、“误会”、“巧合”和“真相”构成的戏剧题旨的“翻转”,大大强化了现实的悲剧感。如果说黄大傻的爱更多地朝向着自我内心而屈服于现实残酷的话,莲姑却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争取爱情自由的叛逆和反抗精神,她最后坚持一定要与生命垂危的黄大傻在一起。虽然故事以悲剧的结局收尾,但两人生死不渝的爱情和勇敢抗争的精神光芒,已使《获虎之夜》整部剧作迸发出昂扬向上的激情和力量。
《获虎之夜》是一部能充分体现“五四”启蒙文学的时代精神和艺术追求的代表性的作品。“五四”时期思想启蒙运动的历史任务之一就是打破思想专制,提倡“人”的觉醒和个性解放。五四作家将追求婚恋自由、反抗封建专制作为思想解放的突破口,他们不是用男女爱情来反映特定的社会历史内容,而是从人性的角度解剖男女的爱情方式,由此昭示“人”的意识有了何种程度的觉醒,人怎样在向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完成艰难的跋涉。田汉的《获虎之夜》运用由正到反的对比手法突出魏、黄两人的爱情悲剧,猛烈地抨击了封建专制主义及其等级观念,抒发出对理想与自由的热切追求。尤其是女主人公莲姑,在压迫和困境面前,她不再是一个只会含泪叹息的弱者形象,而是坚定地叫出了“世界上没有人能拆开我们的手”的呐喊。这同子君的“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一样,爆发出了惊雷般的力量。而对于一个并非身处启蒙主潮的非知识分子女性来说,莲姑比子君更能代表被启蒙民众中寻求普通的精神解放的思想萌芽。田汉在总结《获虎之夜》时曾说,剧本虽然“接触了婚姻与阶级这一社会问题”,但光明的到来“在劳苦大众从决死斗争中找出路的现在是不可能的”(《田汉戏曲集?第二集自序》,现代书局1933年版)。正是从正视现实的角度,这出悲剧没有给人以虚幻的希望,而是强化了青年们勇于冲破旧垒的主体意识,它所反映的人们价值观念的根本改变更具有时代意义。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