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在2016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 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S.A.阿列克谢耶维奇获颁“国际作者奖”
8月26日下午,在北京大学李兆基人文学苑里,凭票入场的同学、媒体静静地等待着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白俄罗斯记者、作家S.A.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出现。当时钟指向下午2点45分,阿列克谢耶维奇并未如约出现。这次北京大学见面会的主持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在人文学苑门外等待着。大约半小时后,阿列克谢耶维奇等人走进小院,报告厅内的不少听众都起身鼓掌。大家专注地、安静地等待阿列克谢耶维奇入座,才知连日来的中国行加上水土不服,她病了,但仍然坚持来到了北京大学。
“我当然是非常喜欢倾听的,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我不得不更多地去说,所以,我已经感到很疲倦了。其实,我每到一个国家,都想听这个国家的人民谈谈对自己国家现实的理解。在这里,我看到很多青年的面孔。俄罗斯作家一般把年轻的面孔称作新鲜的时代。你们经历的时代,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我能够跟大家谈的就是我近40年来都做了什么。 ”阿列克谢耶维奇用这样具有亲和力的开场白开始了当天下午的交流。
“做好自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业”
在旁人看来,她的40年是一位出色的记者、作家,不懈的努力收获了文学的桂冠“诺贝尔文学奖” 。但在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心里,她的40年仅仅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那就是“做了自己” 。“做你自己”“做好你自己” ,这样激励性的语言常常见诸励志图书,更多的时候被看做解放心灵的心理暗示,或者是通向成功之路的一个制胜秘诀。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做好自己” ,却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业” 。她认为,通过教科书去学习固然很好,但自己更喜欢用亲身体验的方式去学习一些东西。“我所有读过的、思考过的,都会形成一种思想。 ”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事实,是在街上,而不是在家里。所以,她去采访每一个人,去尽力倾听。“很多作品都可以产生于我们的谈话。 ”听到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这句话,中国读者很可能第一反应是想到那位写出伟大的《聊斋志异》的作家蒲松龄。
阿列克谢耶维奇喜欢谈话,始自童年时代。她的青少年时期是在乡村度过的,那里的村妇总是喜欢讲述自己的故事。她觉得听到的一切都是那么有趣。“我非常喜欢与人交谈。我感到她们每一个人谈到的情况没有修饰,是纯粹的真实。 ”但是,当她用文学体裁去写作所采访的内容时,她宁愿彻底忘掉那是采访。 《二手时间》是阿列克谢耶维奇红色乌托邦系列作品的最后一部,历时20年采访,再现了1991年至2012年苏联解体后转折时代的普通人的故事。该书看似喋喋不休的口述史,将自己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阿列克谢耶维奇坦言,谈话并不只是谈话那么简单。她很多时候不是以记者的身份在谈话,比如有时以女兵战友的角色与女兵谈话,“谈话的感觉很奇特” 。而且,谈话时间的选择、谈话的人数也很重要。是一对一的谈话,还是有旁人在场,效果也是不一样的。她抛出的问题可能是“什么是战争”这样空泛的主题,但要深入挖掘到很多细节,是需要多次谈话、长时间的谈话的。只是记录就好吗?“当然不是,好的文学需要有形而上学的思考” 。
“我不是在搜集苦难、不幸,而是在获取精神、心灵”
当历史变得不再清晰,甚至让人绝望的时候,现实的哪怕一点点小的细节都会成为时代的一个注脚。阿列克谢耶维奇从复杂的历史背景中走过人生,亲眼目睹自己国家人民的生活转变,她的感受就像她的书中所表达的那么复杂,细腻到深入整个社会的肌理。“我们的人民谈了很久民主和自由的问题,但到今天,仍然不知道什么是民主和自由,都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大家只是在想象如何能更好地生活,很多人对物质享受更有兴趣,如怎么买到更好的咖啡机、洗衣机。 ”“过往的文学给我们提供的都是革命的经验,缺乏建设的经验。 ”她感慨,在俄罗斯她看到了无所不在的绝望,这种绝望源于对今天、对未来的茫然。在她的心里,答案是有的:“战争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更不是未来处理事情的方式。 ”
阿列克谢耶维奇所描述的俄罗斯人民的心理危机,对于见面活动的对谈者、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来说,也有切身感受。2009年,李敬泽第一次去俄罗斯,当他在莫斯科红场看到高大的俄罗斯男人和女人都面色忧郁地行走时,他突然有种很心疼的感觉。“俄罗斯的转型如此漫长和痛苦,这个民族巨大的心灵创伤,实际上是一种世俗生活危机。换句话说,就是俄罗斯人的精神构造无法在世俗生活中安放自己。他们有着在全世界精神图谱上独特的性格,这在俄罗斯谚语中可见一斑—— ‘鼓起勇气吧,更倒霉的事还在前头’ 。这是一个很悲观的民族,好像不适宜在喧闹的、平庸的、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安放自己。 ”
与普通的俄罗斯人不同的是,阿列克谢耶维奇选择在“小人物”的故事、情感中“安放自己” 。她在采访之初、采访整理和写作过程中,都倾注了自己的世界观、自己的思考。“我的创作不是在搜集苦难、不幸,而是获取精神、心灵。 ”阿列克谢耶维奇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在传递消息,而是从俄罗斯人民那里得到对生活的认知和理解。她采访飞行员、机枪手、游击队员等形形色色的人,是力图提供给读者一个具有立体结构、丰富画面的俄罗斯人民的精神面貌。“有的作家是在用很长的时间建造作品这个房子,而我是在花费大量的时间打磨造房所需要的石头,打磨的过程本身就是造房的过程。 ”她经常对受访者提出同样的问题,然后通过交谈,让回答升温,再进一步提炼,以达到她的写作所需要的热度。比如在《二手时间》里,她试图容纳进社会大合唱,表达复杂的情结。
当天的见面会,三位俄语翻译“上阵” ,每当翻译卡壳的时候,阿列克谢耶维奇都耐心地给予解释。尽管身体不适、疲倦不已,当见面会进行到中段时,她的声音却更加洪亮,敞开心扉,面对莘莘学子。李敬泽笑称自己是“填场子”的,说话机智幽默,常常逗乐现场听众。虽然阿列克谢耶维奇没有精力再为热心的读者签名,哪怕是拎着一大袋子阿列克谢耶维奇中国版图书的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吴志攀,见面会仍然在恋恋不舍中结束了。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