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诗人在祖国大地不同的地方意味着不同的身份和地位。网络淹没一切的时代,从未见小说、散文或戏剧变成网络世界的热门话题,可是诗,残疾人余秀华的诗,周啸天茅盾奖的诗,某谋宣传部长的诗,屡屡成为民众的关注热点。最近女诗人邀观众摸胸事件——这一“艺术圈”的新奇混搭,又刷新了奇葩新高度。是什么样的光环让朝阳群众没举报她?
许子东:有人劝我不要整天忧国忧民,讲些轻松的话题,今天就换个话题。前些年听过一个段子讲北京、上海、香港三个城市的文化差异。据说在北京三里屯泡妞(泡妞是个中性词,不要理解为“吊膀子”或广东话的“沟女”,这些都是有点贬义),就是在陌生人当中寻找短暂的爱情,有三种人机会比较大,一是有钱人,第二是外国人,第三是诗人。男人留长发,背吉他,穿得很嬉皮,这些都是诗人的标志。
到了上海新天地,这三种人只剩下两种,少了哪一种?诗人。上海女生只见眼前生活的苟且,看不见诗与远方。她们只看见开玛莎拉蒂的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诗人在上海好像没啥用。严格说来,这里所谓的外国人通常不指非洲人、阿拉伯人,或者东亚的菲律宾人、越南人,甚至不包括日本人。弄堂里谁家的女儿嫁了一个外国人,一般泛指欧美人。假如是日本人,邻居会说,谁谁家的女儿嫁了个日本人。如果把日本人称之为外国人,好像有一点小市民中间山寨冒充的嫌疑。
这也不单是中国人所有的歧视。日本人也是将欧美人称之为外人(がいじん),而外人偏偏也不包括中国人。他们专门会叫中国人(ちゅうごくじん),以前还叫支那人。言归正传,回到上海,诗人不见了。
再到香港兰桂坊,三种人只有一种人了,就是有钱人,这才叫艳遇机会。原因很简单,香港外国人太多了,不稀奇。而说“我是诗人”,会被人笑。
看来北京真是比较有文化,继承了中国是个诗歌之国的伟大传统。整个中国文学史,一半是诗人的历史,小说、戏剧等当初都是俗文学,近百年借了西方观念,才挤了进来,是西方价值观。上世纪50到70年代的革命岁月,除了样板戏以外,基本也看不见其他艺术形式,唯独诗歌一花独放。上面有领袖的诗词,从上井冈山,句句真理;下面有农村标本的小靳庄。江青的成就是什么?就是每家农民写诗的产量。据说,文革中开得最多的有两种会,一是批斗会,一是赛诗会。吊诡的是最早反省批判文革的也是诗,朦胧诗。
近些年来网络淹没一切,可我们哪里见过小说、散文或戏剧变成网络世界的热门话题。可是诗,残疾人余秀华的诗,周啸天茅盾奖的诗,某谋宣传部长的诗,还有什么什么体,一度成为民众的关注热点。
最新一例就是诗人摸胸事件。这两天在网上搜诗人一词,跳出来的首先就是林侧。林侧,1993年生,原名马莉娜。今年4月19号在北京DDC酒吧,站在台上邀请男女观众上台触摸她的胸部。事后她说观众对她太好了,没有硬抓,而是非常温柔。消息在网上传开后,大部分网友认为这是刻意炒作,但被问道,“如果你在场会不会也敢摸?”过半网友表示,敢。千年中国诗歌发展到了21世纪,出现了最新的奇葩。
凡事都可以从君子、小人两个角度去看。先以俗人之欲度诗人之胸,在30分钟里,不断地换男的上去,气氛多少有点暧昧。李银河认为性行为符合三条定律,就应该不犯法。第一是成人之间,第二是双方愿意,第三是私人空间。林侧在酒吧与众多文学及身体爱好者的互动,至少违反了第三条,因为她是在一个公众空间。
朝阳群众之所以没有及时举报,说这是聚众淫乱,大概就是因为诗人的光环吧。有人说中国文化的特点之一,是把不同的东西混在一起,变成新的东西。比方说中国的饮食,不像西餐肉归肉,鱼归鱼,菜归菜。中国菜一定要混合。从艺术的角度来度量这个诗歌行为,越是不相干的东西,定制混合在一起,越是有特殊的效果。从这个角度看,诗歌与摸胸倒真是一个新奇混搭。
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是艺术混搭,感觉这是挂羊头卖狗肉。世界上有不少文明法治国家,如荷兰、德国、新加坡,都允许性工业的合法化。其他一些主流国家和地区,美国、日本、香港等等,都对性工业有着比较宽松的管理方法。性工业在某种意义上,是底层大众的刚需,法令严禁,它就必然有灰色地带,贪腐严打,于是演化出全新变种,让人们一时不知所措。
三里屯的第三种诗人发展到今天DDC酒吧的情况,这样的诗人跟诗歌到底还有多少关系?前些年,有评论家批评当代文学描写情欲太多,称之为下半身写作。现在诗歌毕竟高尚,重归“上半”身了。我原想讲一个轻松话题,讲着讲着就没法轻松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五湖四海这样的事情,还是极为罕见。无论如何,我只能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许子东 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锵锵三人行》嘉宾
大学教授、著名媒体人许子东先生以独特角度,麻辣点评热点文化事件。总有些东西看不见,这是声音的时间,"书生观点",有趣有料。
(实习编辑:郑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