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美国作家卡利布·克林对“统计数据闯进文学生活”这种现象大发了一番牢骚。他和核心论点之一是,图书网站的大数据和模糊算法正将书评家“踢出文学圈”,社交媒体则在削弱读者对“他人的心理状态”的信任——仅仅因为后者不懂发微博和点赞。
克林主张,亚马逊等网站将个人意见模糊成喜好总计;互联网上“段子”泛滥,破坏了文学评论家的权威;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对统计数据宣战”,确保文学能存续下去。
数据时代的到来,会不会冲走对读者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克林有些过虑。在我看来,真正有智慧的人,不可能将文学作品的长期价值与好读网(Goodreads.com)用星级评定方法得出的短期流行度简单等同起来,他们更不可能允许文学经典任由销售数据塑造。
不管克林多么狂热地歌颂从前——彼时,批评家、学者、书商、图书管理员和出版商“惺惺相惜”——衡量优秀作品的标准始终是超越时空的,好比从蒸馏得来一样纯净。
我见过很多因在网上遭到差评、书籍销量减少而失望的作家,但从未听说有谁相信“现在书卖不好,就会被后人耻笑”。文学作品的读者,大体上还是信任自己、可托付的朋友、最喜欢的批评家或文学奖评委的判断,而且从长期看,他们信任的是专家对书籍的评价。
在那篇专栏文章中,卡利布·克林对网络时代的文艺批评猛烈“吐槽”,试图以此证实对未来的悲观预期。他宣称:“今天的文学评论脱离了曾养育和规范它们的群体,没有丝毫权威性。”在纸媒萎缩的情况下,“读者通过推特和脸谱网翻阅文学评论,而不是订阅纸质文学期刊,结果,忠实于特定文学网站、期刊或报纸的人几乎不复存在。”
克林的结论是:这是个不利于图书报道的时代。他以忿忿不平的语气写道,这个时代对水平不高的文学评论家同样不利——之前有期刊编辑把关,以便作者的见解对读者有帮助;现在网上没有监督,作者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向虚拟空间里塞进了很多“混乱的垃圾”。
那么,这个时代对读者是好是坏?克林的观点是:以前读者可以用脚投票,在文学期刊不合口味时取消订阅。现在,同样是那个读者,却往往记不起来取消网络订阅服务。他说,即便读者对网上书评家的看法持不同意见,也很难让自己的见解有效传递出去。
这种论调未免偏激。如今,很多评论家是先在网上出名,之后才被文学期刊招募的,泛泛地说纸质出版物更具权威,是在抹杀他们的个人水平和技能;如果非要说读者在网上没有影响力,就等于是在否定网站编辑的辛劳。何况,网络媒体同样在努力寻找自身的定位。
18世纪,大批潦倒文人的鼓噪一度令人惊呼“诗歌已走到末路”,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伯直斥其为“冲进天使不敢去的地方的傻瓜”。在那个年代,潦倒文人比“正牌作家”多得多,恰似现在,亚马逊上的水军比受过训练的书评人多得多。然而我们不能忘记,蒲伯在恼火的同时,鼓励文学评论家提升自己。网络上的公开差评确实烦人,它可能比我们在业内出版物上的声音有更大的影响力。但它意味着文学的终结吗?杞人忧天。
我理解克林的焦虑,他希望保护个体的阅读体验,称之为“感觉得到的、看不见的、灵魂层面上的”,而在前互联网时代的文学世界,读者可以通过跟书友交流获得这些体验。
但是,跟网友交流就不行吗?无论是在书友会里还是在推特网上,我们每个人始终是相互联系的。正如克莱尔·梅萨德在其新书《楼上的女人》中所述的:
“突然间,宇宙成了一张广阔的平面图,你睡前读过的小说跟你的天文学课程发生了联系,跟你在电台中听到的内容发生了联系,跟你午餐时在咖啡馆和朋友们讨论的内容发生了联系……简而言之,就像世界的盖子被掀掉了,就像世界是个玩偶之家,你可以从上方看到全部——一段令人眩晕的雄伟影像。”
(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