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萨拉蒙作品中译本
新年前夕,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萨拉蒙(Tomaz Salamun)离开了人世。虽然早知他已罹患绝症,但消息传来时,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悲哀。我与萨拉蒙神交已久,通信时,他和蔼地叫我高,我亲切地称他 托马斯。我也曾计划去斯洛文尼亚看望他,但因种种原因迟迟未能成行,终成永久的遗憾。
而此刻,我也惟余点点滴滴的回忆了。
2008年,我应约为《当代国际诗坛》翻译稿件,接触到萨拉蒙的诗歌。当时,我刚刚失去母亲,萨拉蒙的诗歌伴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但真正走近 萨拉蒙,则是在北岛的介绍下,同他建立起通讯联系之后。2012年,萨拉蒙被授予中国第七届“诗歌与人·诗人奖”。为配合颁奖,需要翻译出版一本萨拉蒙诗 选。得知出版计划,萨拉蒙十分开心,寄给我4本诗集以及翻译和出版授权书。手捧着他题赠的诗集,我觉得他仿佛笑盈盈地望着我,正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哈斯所 说的那种“天使般的微笑”。于是,我又一次开始翻译托马斯·萨拉蒙,而翻译是最好的阅读和深入,让我逐步了解了萨拉蒙的人生轨迹和诗歌世界。
托马斯·萨拉蒙1941年7月4日出生于克罗地亚首府萨格勒布市,成长于科佩尔小镇。科佩尔位于亚得里亚海滨城市的里雅斯特南部,历史上曾长期 属于威尼斯管辖,一度由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又曾回归意大利。上世纪40年代,科佩尔小镇仅有15000人,大多数讲意大利语,当时由南斯 拉夫军队管理。1954年后,归入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共和国。1960年,萨拉蒙进入卢布尔雅那大学,攻读历史和艺术史专业。他自己坦承,那时,他“是一 个迷茫而纯真的年轻男子,渴望在这世上留下印记,但更主要的是渴望自由,只是稍稍被兰波、杜甫、索福克勒斯和惠特曼所打动。确实,当一位有力的斯洛文尼亚 诗人丹内·扎奇克出现在我们的研讨会上,朗诵起他的倍受折磨、伤痕累累的诗篇时,一丝小小的感染爆炸了。一场大火、一道我们崇高而古老的行当的火柱,燃烧 着我,诱惑着我,定义着我。相对于行当,那更是一种命运。”从此之后,萨拉蒙踏上了诗歌之路。
1964年,他在编辑文学杂志时,因发表“出格作品”,引起当局不满,被关押5天。他却因此成为某种文化英雄,受到斯洛文尼亚文化界的瞩目。 1965年,他获得艺术史硕士学位,并于翌年以地下方式出版处女诗集《扑克》。人们普遍认为,该诗集凭借其荒诞性、游戏性以及反叛色彩,成为战后斯洛文尼 亚现代诗歌的肇始。之后,他又先后赴意大利和巴黎进修艺术史,后在卢布尔雅现代美术馆任馆长助理。从1969年起,他开始以环境艺术家和观念艺术家身份在 南斯拉夫、美国等地举办画展。1971年,应邀赴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中心进修。正是在那里,萨拉蒙开始广泛阅读和接触美国诗人;也正是在那里,他同爱 荷华诗人合作翻译出版了两部英文版诗集《涡轮机》(1973)和《雪》(1974)。事实上,这两本诗集出版时,萨拉蒙已回到卢布尔雅那,写诗的同时,翻 译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阿波利奈尔、巴尔扎克和西蒙·波伏瓦,在乡村小学教过书,还当过推销员。1979年,他获得资助,前往墨西哥工作和生活了两 年。在此期间,他始终坚持诗歌写作,不断有新作问世。进入80年代,他的诗歌写作节奏有所放慢,诗歌中的基调也日趋阴暗。而随着他的诗歌被译成英语、德 语、波兰语等语言,他已开始为国际诗坛所瞩目。一次次出走和回归,“同其他诗人,其他世界,和其他传统相遇”,丰富了萨拉蒙的阅历和视野,他也因此渐渐成 为具有宇宙意识和全球目光的诗人。
在介绍东欧文学时,我曾说过:“影响和交融,是东欧文学的两个关键词。”萨拉蒙无疑是个典型的东欧诗人,同时,他又是个世界性的诗人。不难看 出,影响和交融,也是他人生履历和诗歌写作的两个关键词。在评析萨拉蒙诗歌时,诗人罗伯特·哈斯认为,兰波、洛特雷阿蒙、惠特曼、赫列博尼科夫以及德国表 现主义、法国超现实主义、俄国未来主义、美国纽约派诗歌等诗人和诗歌流派,都曾对萨拉蒙的诗歌写作产生过影响。除去影响和交融,也不能忽视他的成长背景 ——东欧曾经高度政治化的现实。正是在这样的影响、交融和背景中,萨拉蒙确立了自己的声音。
在60余年的诗歌生涯中,托马斯·萨拉蒙出版了近40部诗集,被认为是东欧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在国内外获得过多种奖项,作品已被译成英语、法 语、德语、汉语等几十种语言。他这样回顾和总结自己的诗歌生涯:“听见和倾听,迷失,或几乎被碾碎、受伤,同样,正如人类生命中通常会发生的那样,得到幸 运的青睐。”因了诗歌,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幸福而又美丽。
生活在一个仅有200多万人口的小国,萨拉蒙十分清楚翻译的重要。对于所有译者,他都一再地表示感激之情。能够被中国诗人和读者所关注,于他, 更是莫大的欣喜。获得“诗歌与人·诗歌”奖后,他在答谢词中恳切地发问:“为何一位来自远方、来自拥有自己语言的最小民族之一斯洛文尼亚民族的诗人,竟能 被你们——中国诗人所注意,并获得如此殊荣?中国可是这星球上有着最丰富文学传统的大国。”这一切还得感谢诗歌,萨拉蒙说,因为“诗歌哺育我们的自由”, 因为诗歌让“我们成为历史上最最稳固最最持久的人,纯粹,神秘,火、友谊和爱的守护者”。
在正要结束此文时,我收到了萨拉蒙好友、斯洛文尼亚诗人和翻译家芭芭拉的信,信中说:
托马斯本人希望葬礼上能演唱一首大海主题的歌曲。歌手们开始演唱时,有一只白鸽,停立于墓碑顶端,守护着墓地。我感觉仿佛托马斯正望着我们。人 们大多神情肃穆。但托马斯的孙子,伊扎克,突然从悲伤的葬礼走开,独自玩耍了起来……这个化身为孩子的小“托马斯”正专心地玩着做迷藏游戏……一切都那么 的美,仿佛托马斯并没有死去,他的灵魂依然活着。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