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发展史是暴力的历史,也是欲望的历史。余华的小说展现的是一幅幅暴力描写图,如《现实一种》里兄弟的互相残杀、《兄弟》孙伟及其一家的遭遇,尤其是他们的死亡都体现了暴力与残忍。然而,残酷描写本身并不是余华小说的目的,它是一种历史的提纯,一种总结方式。暴力的内核是欲望,是达成欲望的方式,人的欲望为何永不满足才是他一直关注的重点。
一、孤独与爱的欲望
人的生命本源力量都是来自人自身的欲望潜能。正因为欲望的存在,人类才开始对自然进行着永不歇息的征服活动。一个无欲的生命必然是一个平庸的生命、老朽的生命。但是,由于欲望在本质上是人的一种非理性的存在,它在策动人类在为满足自身而不断进取的同时,又常常引发人类走向破坏、反抗与毁灭的道路,无论是钱欲、权欲、性欲,在终极范畴上都既是社会演进的某种内在推力,又是社会群体秩序最致命的解构力量。作家的作品直面的是人和人的生活。作为人性的基本内容——欲望,同样也是其一个不可或缺的表现部分。可以说,小说对人性的发掘,在终极上就是对人类欲望的深度演示。
余华小说中的人物是孤独的,他们渴望被爱、渴望被关心。小说《在细雨中呼唤》开头:1965年的时候,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对黑夜的恐惧与绝望,说明了孩子渴求关心与关爱。《现实一种》里的喋喋不休母亲,她不停的抱怨:“我夜里常常听到身体里有这种筷子被折断的声音。”“ 我胃里好像在长出青苔来。”“你今后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吃了。”这位母亲每日的抱怨,只想引起家人的注意和一点关爱,但他们连这点也做不到。“他们的妻子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因为她们脸上的神色像泥土一样”。因此他们的母亲在这种环境刺激下也发生了“改变”。也变得麻木,自私起来。他们的母亲不再关心他们两兄弟的事,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身体与自己的感受,一种夹杂着糊涂的麻木与自私。《兄弟》中年幼的李光头听到妈妈提到“死人”两个字就会忍不住的哆嗦、看到窗户外面黑乎乎的也会打哆嗦,黑暗与死亡是令人恐惧的,如果能够得到亲人充分的关爱,恐惧就会消失,可是怎么呼喊也没人回应。《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林躺在结实的房间里,他的内心仍然缺少足够的爱所带来的安全感。年幼的孙光林恐惧什么?除了黑暗和死亡更重要的是渴望爱而得不到。他有一个臭名昭著的父亲、软弱的生母、虚弱的养母,这使得他成长中亲情缺席。他害怕孤独,渴望关爱,最后却只能选择孤独。“我想起了无数欢欣的往事,同时也无法摆脱一些忧伤。我独自坐在池塘旁,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我独自的微笑和眼泪汪汪,使村里人万分惊讶。在他们眼中,我也越来越像一个怪物”。
余华作品中处处透漏出主人公亲情的缺失与精神上的孤独,《十八岁出门远行》描写了十八岁少年孤独的影子。“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他们恐惧孤独最后又不得不回归孤独。在恐惧的背后是一部部欲望与挣扎拉扯的心理图。
二、死亡与生的欲望
余华成长根植于文革,旁观文革发生,既是参与者,又远离其中的利害关系,甚至以游戏态度从残酷中意识到人性的享乐欲望。文革十年教育空白等于他整整十年的校园生活,余华从童年迈向青年,中国却正度过艰难历程,1960年代出生的历史晚到者,他们缺乏成人引领、无序地成长,在人生关键的启蒙时期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价值启蒙,就像是被命运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又因为文革而获得了身体与思想游荡的自由,体验了欲望过度压抑与过度放肆的生命状态,发现欢乐、恐惧与罪恶与成长并行的秘密。所以作品中充斥了大量的死亡、暴力描写,通过死亡映射对生的渴求。
市场化的确反应出大众的基本需求,不过大众化又模糊了个性。余华作品反击市场化等于低俗的批评,认为只要能迅捷反映时代里人的特色,最后便能显示价值。在浮躁纵欲的时代里,市场化让人的欲望进入高度张扬、满足与虚空的状态里,《兄弟》抛出了欲望过度作用所形成的、人们待解的问题:人为什么活着?《现实一种》里有关医生对山岗尸体解剖的描写:“一个医生捏捏山岗腿上粗鲁的肌肉对山岗说:‘尽管你很结实,但我把你的骨骼放在我们教研室时,你就会显得弱不禁风。”他们毫无人性地将山岗的尸体大卸八块。目的十分功利。而且山岗在这些医生的眼里,完全没有一个整体的人的意义,而只是一堆零件,并且只有对自己有用的零件才有价值。在这些医生眼睛里,那里有一个叫“山岗”的人呢?通过死亡与医生活着的对比,到底什么是活着?
小说《活着》,富贵遭遇了许多不幸,亲人一个个死去,在人生的最后年月中,只有一头老牛相伴,风雨飘渺的一生沉淀了。主人公福贵的眼中,他并不是不幸的,他输掉了家产,却因此逃过了斗地主时期被枪毙的命运,他有一对懂事的子女,一个可爱的外孙,一个贤惠的妻子,老实的女婿,虽然最后他们都离开了他,陪伴他的只有一头老黄牛。“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福贵在此时已经把生活看开了。这种史诗性被包装在个人和家庭的命运之下,同时隐隐露出一股的悲悯情怀和伤感的黑色幽默。故事中的个人生存状态和人生的苦难,在经过精简的历史背景里,体现出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对生的渴望。
《许三观卖血记》中在饥荒年份许三观为了能让孩子和老婆吃上一碗阳春面,去卖血。通过卖血主人公渡过了一次次危机获得了生存,战胜了命运强加给他的惊涛恶浪,而当他老了,知道自己的血再也没有人要时,精神却崩溃了。以激烈的故事形式表达了人在面对厄运时求生的欲望。生为何而活?或许作者在中文版自序中回答了这个问题,“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对生的欲望是生命本能的选择。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