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黄翔答《原野》主编刘彦均问。
刘彦均:黄翔老师您好!您既是诗人又是艺术大师还应该是位伟大的哲人智者。“你可以对某种社会体制不喜欢甚至持批评立场,但并不等同于你不爱生你养你的一方水土,在情感和精神上割断同你的家国故园及同时代人的任何联系”(您的观点);您“流亡海外,这真是这个民族的耻辱与不幸”(钱理群:《诞生于“停尸房”的中国世纪末的最强音》--日译本《黄翔的与诗想》序);今天您老作为大型诗人访谈“八六大展”中世人最难忘记的一位诗人能同意接受我们的访问,在感动之余希望这也是一种呼唤,不管是对诗人,还是对于我们的祖国。
黄翔:我过去怎样说,现在仍然怎样想,同样的性情、同样一个人。“文革”浩劫中普遍扭曲与弱智年代中的“启蒙”、置身参与当年诗的集群性“八六大展”,是早已“沉湮于时间”却绝不会“垂落于记忆”的以往岁月的场景。当下时日中我希望以综合艺术的立体表现揭示人类精神地域的浩瀚,但无论以何种形式解读或表现生命,对我来说都是“诗”:平面文字、狂草线条、色彩构图、行为书写的诗。
此刻,来自故国家园的声音,几近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然而,这近乎微弱的声音中却有一种人性的温热的真实!有一种绷裂其中的让我难以承受的痛痕。这声音来自一份“民刋”、或者一座“小城”,较之于权贵和品牌、却百倍地弥足珍贵!!!生活和人心中总有一种无从泯灭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寻常的生命同另一个寻常的生命普普通通的面对,这是人类“群体黑暗”中早已丢失了的一丝阳光的“本真和纯粹”!今生岁月糟踏殆尽、生命日趋边缘,我对此分外珍惜而双眼润湿!
刘彦均:您老作为朦胧诗派的先驱,《启蒙社》的创始人,是您拉开了中国现代新诗运动的序幕。诗评家张嘉谚教授有如此评价:“黄翔-一中国摩罗诗人,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活化石”。当我想到这些,心情激动的同时却流下了眼泪。黄翔老师,真的好想您老现在是立在中国的土地之上。
黄翔:我从来没有离开中国,我始终“站立在中国的土地上”,作为一个星球过客,我认同和崇尚精神意义上的“世界公民”,也渴望成为浩瀚黑暗中的“天宇访客”,却至今始终是一个中囯公民和中华民族的子孙!数不清的夜晚我常常梦中“窃居”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新生代的年青朋友,我此刻就想立于你的面前与同时代人、尤其是新生代的朋友相聚!你看见吗?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我的笔头在抽泣!我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面对我的祖囯,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就让那些极有城府、老谋深算者去嘲笑吧,我的生命是远未定形的“雏型中的童年”!!!
刘彦均:当您老将第一期油印民间刊物《启蒙》贴在王府井大街的墙上,并向自发聚集的群众朗诵《火神交响诗》时(奚密:《另一种辽阔:读黄翔的诗──序《黄翔诗歌总集》),有没有想过以后的遭遇?《启蒙》(1978年10月11日,北京)与《四五论坛》(12月才出现)之间有什么特点及不同?《启蒙》在这个时期推出,有它特别的意义吗?
黄翔:当年从“山高皇帝远”的贵州高原奔赴北京去张贴“启蒙”大字报特刊和散发油印民刊,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准备“一去不复返”!同行者方家华、李家华、莫建刚当时也同一心态和决心。长期不准我发声、封杀、打压我的言论出版自由,我就誓死捍卫我的与生俱来的天赋人权!你不准我发表,我就到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去面对公众书写和发表!我要把我的诗布满整个天空,让全世界都看到!!!
当时的历史场景已记录于我的中英文自传中。最近国际笔会为举办成立90周年庆典,同别的国家诗人、作家一起,我应邀写下《东西方文化自由交叉》一文和《自由思想者》一诗,以后将中英文原稿传《原野》民刋。
原拟在1978年10月10日推出《启蒙》,因当夜至北京时间太晚延误。之所以选择那个时候是文革浩劫后的历史机遇,要么抓住这一刹那,要么让它稍纵即逝、擦肩而过。因为那是“历史性变革”的一瞬!生命个体和社会群体都必须捅出一个洞透一口气!!!而当时整个社会正值有“思想解放”的倡导,我的精神生命在此背景上却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诗”的呈现,其超前意识不自缚于“人为框架”,也不自囚于“精神设限”。
《启蒙》承传和延续人类历史上始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法国“启蒙运动”、上世纪中国的“五四运动”的人文精神;它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也以此为前提。无权力的野心和欲望,也无传统政客的“打倒皇帝当皇帝”的世俗功利追逐,但面对社会变革敢于自觉肩负和担当!《启蒙》与不同民主社团互为兼容,旗帜鲜明地反专制、争人权,向国内外率先公开提出对毛泽东及其文革浩劫重新评价!《启蒙》同社会不同“党派、组织和团体”以不同方式推动历史进程,为共同实现“民主中国”起而抗争!“诗”非政治,却是超越政治范畴、凸显社会良知的“大政治”;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是精神暴虐的死敌和叛逆!正因为如此,文革时当整个社会群体高呼“万寿无疆”的同时,诗的喉咙迸发的语言却是“为什么一个人能驾驭千万人的意志,为什么一个人能支配普遍的生亡?!”也许,世俗钻营与功利之徒眼目中,诗人是“永不得逞”、“终生沉湮”于强权的天真傻蛋一个!
刘彦均:早在1962年您就写下的一首《独唱》,被认为是迄今为止已发现最早的,有探索者特征和启蒙功用的作品(施雨:《野兽诗人黄翔》)。请问您是怎样走上诗歌之路的?这是您的处女作吗?您的创作分几个阶段以及每一个阶段您的代表作有哪些?
黄翔:《画柴达木》、《独唱》、《长城》、《预言》等是我1959一1962年早期作品之一。《野兽》、《白骨》、《火神交响诗》组诗的创作在其后年月。我真正开始写诗是九岁左右。11岁左右小学毕业,曾同时为同班升学中学的几个女孩子写诗,由此引发一场灾难,当时因我只是一个孩子、年龄太小,就由我的祖父母“顶罪”,被拉去县工商联批斗。被弯腰驼背斗完的祖母,一回来见到我就气得朝我举起拐杖疙瘩,被我大胆地“反棍棒暴力专制”、将小脚的祖母众目睽睽中推倒在大街上。我的诗最早发表于1958年,当时年龄已经十几岁了。
我最早走上诗歌之路,是因为在祖母房间黑暗的櫊楼上,点着葵花杆意外发现我的“国民党将军”父亲留下的大批藏书,其中有一本《文艺日记》,上有古今中外名人语录,老庄、林肯、惠特曼们就这样发现的。这本浅绿封面的首页是一片湖水、晨曦和日球,画面及其下面的诗句孕育出我心中自由的晨曦和越滚越大的“诗歌的日球”。当时小学未毕业,我也就这样开始写诗。因为出生“反动家庭”、“怕我日后变聪明”而改变命运,当时不准我继续升学上中学。
我的创作不局限于诗歌,也包括小说、散文、随笔、自传、政论、文论和书画艺术论述与“诗书画”创作。文学作品除不同语种译文外,已先后在台湾、香港和美囯出版中文数十多部。至今长达大半个世纪一部也不能在中国大陆出版、与同时代人见面。我的不同时期有代表性作品可查阅前纽约“天下华人”首次推出的特大专集《黄翔 狂饮不醉的兽形》、纽约柯捷出版社出版的《黄翔诗歌总集》上下卷、《自由之血》上下卷、《星辰起灭》上下卷、《喧嚣与寂寞》、《匹兹堡梦巢随笔》、《生前的原乡与身后的遗址》(该出版社也出版了包括秋潇雨兰在我第四次入狱时孤独厮守中含泪写下的《荆棘桂冠》)等和台湾唐山出版社出版的六集《受禁诗歌系列》、《梦巢随笔》等和台湾桂冠出版公司出版的“太阳屋手记”系列《总是寂寞》、《沉思的雷暴》、《锋芒毕露的伤口》与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的《黄翔禁毁诗选》和香港新世纪出版社出版的《刀尖上的天空》。
刘彦均:黄翔老师,您1959年被中国作家协会除名,由此影响了您几十年的文学生涯,当今天我们再次来谈论这个问题,好象有点不合时宜。您认为当时的除名对于今天的人们您想说点什么?
黄翔:当时被作家协会除名,是因为我今生因诗化人生的追求被第一次正式投入监狱。入狱的原因是因为我要挣脱“链条和齿轮”的思维方式、不愿做一个“意识形态化”的机器人!我的焚烧的生命让我摆脱人为禁锢、去寻找我心中的梦境:雪山、大草原和牧羊姑娘。仅因为如此,我就被视为“犯罪”!一生先后六次因“诗”而投入监狱!!!零星和随意的关押不在此计。
今天的人们呀,我今生是怎么过来的?我被人驱逐于国门之外,无奈飘泊异国他乡,我在西半球地域,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背景上弘扬伟大东方文化,我是芸芸众生中谁的敌人?!我终其一生以诗构筑心灵的梦巢,曾在同龄、同代人中倍觉孤独!我向新生代发出寻求理解和沟通的呼唤并伸出我的手!如果说我同“碧眼金发”者“形同毗邻”,我与“黄肤黑发”、“同种同文”的中国青春一代仍然在精神求索中“咫尺天涯”?!不,绝不会延续以往的历史!绝不会这样!
刘彦均:“监禁禁不住飞扬的诗句,铁窗关不住跳动的诗心”(施雨:《诗人黄翔》)。当一个人因诗歌被投入大狱六次,还会有生的希望吗?最后流亡海外是因为什么原因还是有其它客观事实存在?
黄翔: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与诗为伴。即使投入监狱,我也躲在被窝里、打开手电筒偷偷写作。最后流亡海外是为什么?简单说一下在上世纪中国社会现实中,我所遭遇的客观情况:
国共战争时期,我未满一岁就离开亲生父母,在同一片大陆上数十年母子相互不知彼此生死?1993年中国为申请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向国际社会作出姿态,首次给我办理出国护照,让我赴美参加英美联合召开的世界名人大会。我被放行出国期间,国内的三叔趁此帮我在江西省九江市找到了我的生母和弟妹。母亲是前复旦大学英语系高材生,经由相关的国外信息,这才知晓亲生儿子自学成材为诗人,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幼离开生母后,这么多年来竟受尽种种磨难?!母亲伤心不已,彻夜难眠,隔日出门,天旋地转,不慎从楼梯上滑落,从高处滚下来,股骨粉碎性骨折,倒卧病床、动弹不得。我回国后的春节前夕,与我分离半个世纪后的母亲,只能躺在病床上与儿孙相见,忍着剧痛和久别的儿孙终于过上生前唯一的一次春节。
1995年,为了捍卫自己作为公民长期被非法剥夺的出版权利,我与秋潇雨兰在北京起诉作家出版社撕毁出版合约,揭露躲在他们背后密令封杀我的著作的黑手中宣部和新闻总署。当时我们泊居北京圆明园画家村,出于良知和道义,参与北京知识界要求平反“六四”、释放一切政治犯的公开信签名。结果我这个终生被剥夺出版权利的受害者,与在北京《环球青年》杂志社做编辑和记者的秋潇雨兰双双被投入臭名昭著的北京昌平看守所。之后被全副武装的警察强行送回贵阳郊区监视居住。
1996年,远在江西九江的妹妹黄皖珠来贵阳探望我们,喜好书画艺术、毕业于浙江美院的胞妹看到我们的生存状态清苦、环境绝对性人为封闭,一生都不可能有任何发展空间,提出希望我们和她在江西九江郊区庐山脚下合买一幢极简易且便宜的农居,稍微整修一下,将老母亲接来同住,享受一点天伦之乐,过一点陶渊明式的融入自然的宁静、俭朴的生活。即使仅仅是一个合法的迁居问题,也得先行征得非法监管我的贵州安全警察的同意。我们从贵阳市郊区“花溪”乡下搬到了九江“庐山”脚下。这“山”这“水”都同是祖国的一方水土,都同为我与生俱来地天然依恋。山水不拒绝我,管山管水也管人者却不容我在祖居的土地上的存活!
母亲的藉贯是九江人,我们新迁的居所在九江庐山脚下,曾经是生于九江本土的古代诗人陶渊明归隐的田园。妹妹和我们对经过整修的简易农居都很喜欢,有围墙、水井、竹子、树木和在树枝上停留的各种鸟儿,院墙外有田野和荷塘,真的让历尽人生沧桑的我安心构筑陶渊明式的世外桃源了。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简单的平民生活梦想也被瞬间摧毁!千里搬迁,劳累不堪,好不容易将家安顿好,将母亲接来同住,紧接着当地公安局、派出所、村委会、计划生育办公室、民兵联防等等部门天天上门骚扰,不让我们登入本地户口,强令我们离开本地。卖房子给我们的人被有关部门勒令全家下岗,何时将房子从我们手中收回去,何时恢复工作。逼得原屋主天天上门求我们将已经办好公证等一切合法手续的房子退还给他们,不然一家人都没有饭碗了。原来是江西省安全警察给九江市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启出我这颗“埋藏在九江的定时炸弹”,将我们驱逐出江西省,不能让我们在九江市入户居住,落地生根,真是百思不解、莫明其妙?!无论老母、弟妹和我们怎样与他们理论,就是不准我们在九江市与亲人团聚。我气得要吐血,真想和逼迫我们的这帮“血腥恶兽”血战到底,然而又不忍看到卖房子给我们的原屋主被逼得全家丢饭碗,人都快崩溃了,只好妥协,同意将房子退还给他们。我无比悲愤!感觉中国之大,竟没有我黄翔的立锥之地!九江庐山被驱逐、贵阳花溪不能回,走头无路的无奈中,被人为地抛过太平洋,同秋潇雨兰一起再次离乡背井、客居于异域的生存环境。这只是无奈漂流的客观事实之一!
其二,是因为我首次应邀出国后,于1994年首次获美国赫尔曼?哈默特(Hellman-Hammett)言论自由作家奖。贵州国安没想到我被迫害得这么惨还会主动回归故里?在对贵州异议人士的起诉书上无端指控我“负有美国的人权使命”、 “遥控指挥反革命集团”,预谋判我十几年徒刑,让我在黑狱里老死终生!
事实上,后来我来到美国十余年,在一个民主体制的社会环境中,从未建立任何党派、组织和团体。而回顾以往的岁月,人生对于我只是“一潭血水”中残存的“诗梦”。
当时地方上那类居心叵测者之所以要对我一再迫害和预谋加害,主要是为了上报中央、邀功请赏而不择手段。这些人之所以这样做,究竟是执行上头“维稳”的指令、是中央所谓“政法委”部门的职责还是根本不知情?新生代朋友,这是为什么?!中国人、中囯的诗人、艺术家,这种命运还要持续与重复?!此类问题的实质,无疑却是一个有待变革的社会体制问题!!!
刘彦均:您的声音如世外的清音传入耳际,会让人“中毒”!祝福您老人家身体健康,平安祥和!此时读了您老一首诗《弥留之际》:眼睛闭上的时候,终极的注视开始;嘴唇合拢的时候,寂静的言说开始;双手松开的时候,空无的丰盛开始。
黄翔:“诗音”需要“知音”,从中才能得以“愚智有别”、“清浊分明”。我想起北京大学一位90后青年诗人以我的诗《世界 你的裸体和你的隐体》写了一组同题的诗,我对此表示非常理解,这正是不同的人对同一的“永恒主题”各自作出的不同解读。两者互不排斥而是相互映衬和兼容,这是精神深层意义上的“不同感悟”和“同一认知”。
我文革前后的思维与那时代“高呼万岁”者相比较,其性质至少理应属“超前思维”;在一个正常社会绝不会为此治罪,但我却被投进监狱!而在今天的情况下同今天的新生代相比较,我以为是彼此“零距离”的“各自阐述”与“同步表达”!
什么时候人们的精神世界中才得以万象纷呈?作为生命个体的我今生被人浑身泼上的污泥浊水才得以荡涤干净?!
每个人都终将面对“弥留之际”,但生前彻悟却是“在”的深层抵达,以穿越种种世俗生存的表象、确立每一个有幸降临尘世的生者其生存本身的意义和价值!!!
刘彦均:“伟大的狂草大师就是伟大的线条诗人”(黄翔:《刀尖上的天空--灵肉自在与自焚者说》,这里刻下了您的一段历史,可否为世人所了解?谢谢。
黄翔:我把“狂草书法”的“线条运动”和“色彩就是线条”的绘画构图乃至抽象和形而上的“哲学与宗教”、“肢体语言”的“行为书写”方式都视为“诗”。狂草书法大师怀素、张旭以及“苏黄诗派”中的苏东坡和我的江西远祖(儿时祖父告诉我,我们宗族古代是从江西迁入湖南境内,祖父及其同辈、尤其是黄吉卿们都是书家)黄庭坚们都视为中国古代的伟大“线条诗人”,其文字、线条书写均为“大诗”!!!
对传统人文而言,我以为“创造重于承传”、“灵悟俯视匠气”。比如说书法中的“法”、“度”,一般来说都只能是创造的基础而绝非创造本身!书法“家”不是“书法“匠”,以木工式的刨子和凿子去刻写而非“书法艺术”在传承的基础上的“创造性表现”?!那也许只属于幼童和书法启蒙,适宜于实用。而对于艺术家,书法非“书法”而是“书艺”。其创作是“线条艺术”运动。从普世性来讲,西方人也热爱中国书法,但在他们精神视觉中是“字画”或“画字”,没错!我留在美国多个州的壁画诗和匹兹堡的“房子诗歌”即是如此。在意大利和西班牙也如此,人们喜欢从艺术的视角去看待“东方书艺”,而不是笔划中“一撇一捺”式的“死板重复”于古人。而书法自古与诗歌、绘画相联系,如果王维“诗中有画”,我以为今人无妨“书中有诗”。而中国“诗书画”中首推诗,有“一诗、二书、三画”的珍贵传统。21世纪的今天的今人,画面不是永远的“花鸟鱼虾”的题材和人文精神含金量,画面上的题字也不是永远的“陈词滥调”式的老生常谈。别忘了东方先祖“诗书画”的表现形式、“天地人”的精神隐涵,其深层空间何其博大而浩瀚?!而非精神生命“小”而贫乏、“呆”而枯涩的内涵?!
在东西方、中美合作的西班牙“诗书画”展中,有人提及伟大画家毕加索,强调其“变形”是现代“超现实主义”。中国一介“湮灭无声”的平民黄翔答:“相对于‘变形’,中国人文思维是‘象形’、‘象形思维中包罗万象’,是几千年以前的‘超现实主义’!”我这里主要指人文艺术领域、而非特指西半球意义上的实证科学。东西方文化各具特色,在辽阔的精神青空下互为交叉和兼容,这就是普世意义上的“地球村”文化。
我以后再给《原野》一篇应国际笔会所写的文字,其题正是“东西方文化自由交叉”,此文为中英双语。
刘彦均:当您去参加亚洲研究协会年会无意中发现“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的十卷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其中最后一本写到您及“民主墙”,“历史的转轨--从拨乱反正到改革开放(1979--1981)”“有个别失实并加以纠正”时您的震撼及想法等等。我想这个解说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黄翔:不管是多大的海浪,水底的礁石总无法绕过。最伟大的政治体制和最具民心的执政者,都必给今人和后人以无可置疑的“历史和现实”的真实。较之文革时期“脑残兼人格分裂”的“文化人”,今天的学者能触及和敢议论此类历史课题,已是社会的某种程度的潜在变化。因为社会层面的假话、假象太多,我当时却有震惊和意外之感,但作为当事人我行文指出的问题理应还原真相。
但愿中国出现更多的当代的司马迁!
刘彦均:《世纪的群山》在西班牙首次展览,就取得了极高的荣誉。真的希望“一切人为的暴虐滚开!”“一切伪善的谎言与生命绝缘”!请问老师《世纪的群山》是您早期的代表作吗?可否谈谈这本书的创作过程?您一共出了多少本书?什么书是在国内出的?
黄翔:《世纪的群山》为秋潇雨兰命名。彦均,她建议你以后就直呼她“雨兰”好了,顶多加个“姐”字,我们会择时来叩访你和你的小城。这是中囯人回中国,新规似乎要附有单位或私人邀请信。早年,我曾将创作计划斗笔书写悬挂壁头,名《衰老的世纪群》,后完成有荷兰画家“梵高”、美国舞蹈家“邓肯”以及“米斯特拉尔”、“聂鲁达”、“贝多芬”、“尼采”等。其中由美囯爱默生选译收入我的第一部大型英译,这个萍水相逢的爱默生是发现美囯诗人惠特曼的爱默生家族的子孙,他翻译之前只与我结缘于我的诗歌朗诵。他当年是在翻译我的传记时,因心脏病突发而辞世。
另一个问题“我已出了多少书”、“国内是否出过书”前已答复。
刘彦均:哑默老师在《荆棘与桂冠──诗人黄翔及其作品》中写到:“在一切无着落的着落中,他并不安然,他在一种有别于古代退隐诗人的“动荡的宁静”中,无时无刻不注目风云变化的中外文坛”。值“八六大展”近三十周年之际,您又是这次大展的参与者,您老觉得这个访谈有没有它的必要性?如果有,可否请老师点评一下“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以及策展人之一的徐敬亚先生?值新诗百年,您如何看待当今诗坛?
黄翔:国际笔会有90周年庆典,中国诗歌“八六大展”屆时理应有30周年的民间纪念活动。彦均,我希望你们面向全球筹划一次东方当代“诗书画”展。不仅展出传统文学分类意义上的平面的“诗”,而是诗书画行人文艺术的立体综合,以提升伟大中华民族的人文尊严,面对全人类呈现21世纪全新的文明!这是责任!也是担当!当代中国的文化体制改革与重建,需要各方有识之士的共识与支持。囯内有从网上获悉信息者,对东西方、中美合作的《世纪的群山》和我的“诗书画”新的大型人文艺术工程《岩浆与火焰的天体和大地》表示“零距离”的艺术解读和面对面的精神认同。中囯,在举世触目中,你今日有如此人文襟怀和精神空间吗?!彦均,我也同时问你、问徐敬亚们和整个80后90后乃至95后?!?!?!这是一个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都敢于发问也勇于自行回答的时代!
对于“中国当代诗坛”,我多么希望有平等的“公民权利”置身其中,能有感性认知、谈出切身感受并上升精神高度的剖析?!然而,我是个被我的祖国驱逐其外的“中国的局外人”。
关于徐敬亚较之他的同时代不同类型者,我在此谈谈我的直觉。无论张嘉谚、吴秋林主编的《崛起的一代》,还是徐敬亚同当年《深圳青年报》推出的《崛起的诗群》,都是人文精神品味变异的无可置疑的“历史的真实”。“八六诗展”是策展人徐敬亚们以诗的“精神群体”的名义向以往诗界的一次告别,向新的诗歌地域边界的一次勇敢的拓展,向全民意义上的全新的人文精神意识的一次铺垫和远眺。
而昔日的“远眺”理应成为当下的“现实”。如果中国不甘于恪守人文的“水潭”或“泳池”,如果徐敬亚们和新生代勇于“跳出以往的水域”、“冲刺精神的汪洋”,那么,其精神体魄、人文奉献和精神视域就有别于人!!!从而也可从中预期“百年中国诗坛”面对全球是具有“撞击眼球”的全新的亮丽?还是“总体意义”上只能依旧手捧一幅“枯涩的木刻”?!中国啊中国,你的精神文化意识及其创造的高度必让人心诚悦服的认同而不是漠然乃至无视?!
我希望,作为个体的徐敬亚,其独立知识分子生命的价值,不是世俗功利的追逐,而是精神生命的自由本身。不是“常态思维”和“精神视域”中的诸如人权奖、和平奖、文学奖类的精神定位,对于中国人从“遗世独立”的伟大先人到“与世无争”的后代传人而言:
头顶的太阳就是永不熄灭的精神生命的徽章!!! !!! !!!
独立的公共知识分子,天生敞亮如阳光的性情。而“阳光”任何人也不能垄断!“阳光的语言”任何人也无须“窃听”和无从窃听!“一闪而逝”的人生拥有“阳光的瀑布”乃至“阳光的汪洋”是对每一个生者的精神能量的最大开发和最高意义的价值肯定与珍视!!!
相信涌现于当代中国人文创造者、开发与研究者,将是“峥嵘的群峰”而不是“孤立的巉岩”,我为此祝愿!
刘彦均:老师您一直“强调生命是‘宇宙人体’的大诗,‘诗文书画行’的艺术综合”。它是否是介于一种媒介,内涵,感悟以及现当下生命的责任及价值之上的,以及诗歌的担当?
黄翔:“血肉生命”非孤立存在,它与“宇宙人体”息息相通,这正是有别于西方的东方先哲“天人合一”的精神意识,也是我们先人留给后人的一份珍贵遗产。“五四”时为时尚追逐者唾弃,“文革”时被人为砸烂和毁灭,几千年灿烂文明的中华民族没有自己可承传和拓展的精神遗产吗?!任何真正进入并置身其中者,在人为定格、思辩、推理、逻辑、演绎之外,面对“存在”浩瀚黑暗会发现多少永远有待发现的陌生空间,尤其在精神文化意识领域。久居西方,不仅会见出东西方文化的异质,更会感受到东方精神意识具有“未经切割”的天然的包容,其巨大的容量中永远有“有待发现”的新的空间。而在人伦道德意义上,相对而言,西方重“利”、重“当下”、重“感性”或“性感”,文化艺术上也如此,尤其是美国。而东方重“义”、重“久远”(或“当下中的过去和未来”)、重“德性”或“德行”。我指的是具东方代表性的中华民族文化,而非任何党派意识。80后、90后的年青朋友,你们能无视或目睹人类辉煌人文成果之一的中华民族文化任其被人为消解和沉湮于无穷的时空吗?!
“诗文书画行”的艺术综合,非指不同媒介、内涵、感性与相对的“责任”和由之产生的“价值”与“担当”,这只是表象层面的认知。
“宇宙人体”大诗,是指人文艺术中的从“线性思维”到“立体交叉”、从“平面表现”到“立体综合”。其主旨为拓展其中“内在时空”和“精神容量”的大自由。思维跳不出“外在设限”或“人为制约”者,无“超前思维”、也无从跻身当代“文化”的求索与创造。在这个意义上,必不可免的是出现“精神制控者无文化”的悲剧!!!
刘彦均:现在大家都在谈论80后与90后的零距离,那种对思想大脉的全方位认清和理解并不是很通透,也没有一个更有力的理论基础。就此可以请教黄翔老师吗?谢谢。
黄翔:这是个非理论的问题,而是“社会现实”与“时代特征”。
80后、90后、95后,是“电子时代”的新生代,新新人类客观上“零距离”于身外世界,决定于“资讯获悉”、“时空视野”和“走出封闭”,从而拥有内在生命的更大自由空间。所以,从根本上讲,是个精神生命自由度的问题。
刘彦均:您老现在的情况也是我们大家最为关心的事情。老师方便在这里告诉关心及想念您的人们吗?
黄翔:中国人讲“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而对于我来讲,出门、居家都关注天下事、尤其是中国巨变的现实。而这种关注是基于良知,绝非刻意的“政治”运作或政客炒作。厌恶面对暴虐苟且偷安、夹缝中求存的人生姿态;更不屑一旦人在西域却故作姿态,以求兑现一己预设私欲的天生世俗之徒!崇尚的是伟大的政治家,爱的是真性情却绝不贴近政客,无论是“文化政客”或是正反两面的以“特权”为追逐目标的政客。过去、现在和未来,立身的重点是文化艺术和精神世界,始终秉持的是跻身群体又遗世独立。前者为社会姿态,后者为天生性情。离乡背井、无奈漂泊十多年来始终如一。
除参与社区或群体活动,我孤寂独处于心灵的梦境。近年在文论、时论书写外,我的“诗书画”创作常常是“午夜惊梦”,梦境之外纵使是雪崩、海啸也木然无知。
刘彦均:在网上看了您老长长的简介,一种遗憾油然而生,我是多么希望里面出现中国两字,当然这不是您的问题。我知道您很想念祖国,这在您很多的诗里都已读到,但是老师啊,生命是有限度的,我们还有多少个日子啊。当您老去的一天,我希望您能回家。(写这一段我哭了,为了我们这“国家”,也为了很多有名无名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离开祖国而没有归家的人。它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打上一个问号及感叹号的同时且留给以后的历史吧。)黄翔:我这个中国人在自己的祖国已经无家可归:既失去精神寄托的巢穴,也失去砖石的居所。房子被人强拆、未有丝毫补偿,至今无法无天、横行霸道。谢谢你从小城先后发出的两次邀请,你们的心灵就是我们此刻的归宿和暂时栖身之处。我从未放弃心灵梦巢的筑构,它的精神地盘就是每个中国人出生和生长其中的这片土地!我曾经自比于“血肉吉它”:“我的身上有两根弦,一根是黄河、一根是长江。它们永远弹拨着两个字:中国!中国!中国!”2008年中国举办奥运,曾让我回来一次,然而我人还在中国,网上却一片抹黑。此类网渣不知是受命于人还是天生脑残、弱智?我的心好痛!!!前次接待我的人是相交几十年的诗人哑默和张嘉谚教授,以及岳建一、摩罗等新老朋友;此次若叩访小城,面对的却是我们从未谋面的小学妹,和你们一代、80后、90后从未谋面的心灵的忘年交们。我总是生活于我的梦境,尽管总有莫名的阴影覆盖。总渴望今生有一段不受骚扰于人的“应当如此的生活”时日!总渴望在故国家园见到一片“物换星移”的精神时空!!!
刘彦均:对于我来讲,来接触您老,了解您,访问您不是我力所能及的轻松的事,这里所做的一切也只是我无知的开端,我不否认这种访谈伴有我个人情绪,难免与真正的访谈相差甚远,但它代表了我的真心、实意,本着学习的态度但还是要请黄翔老师谅解我的不足以及水平低下。
黄翔:在美国,常见邻居与邻居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几十年彼此不知邻里姓甚名谁?在中国,纵使天海之隔,人与人都有一片怀念、眷恋和亲情。这无涉于社会制度,而是民族心性。我们之所以有这么一场对话,是性情人一次“诗”的相约、瞬间人生的心念也是尘缘!
我和秋潇雨兰共同相信,同一方水土中的所有相识和不相识的诗友、朋友之间:彼此今生有约!后会有期!
2012年9月12日星期三于中国湖北十堰“巉香阁”
2012年9月15日午夜于纽约秋园小丘草原湖畔“梦巢”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