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和电影,都可以小清新,都可以文艺范儿,但在大多数时候,这两样事物通常各走各路,如果让诗歌和电影进行碰撞,会产生怎样的火花?在刚刚结束的南国书香节上,诗人翟永明和导演贾樟柯就进行了这样一场跨界的对话。
诗歌与电影之初体验
诗人总会看电影,导演也多少读过诗,且来看看这两位大家的跨界初体验。
贾樟柯:在我的阅读里,诗歌占了很大比重,那些诗句真的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愉悦。我有一件很难忘的事,就是有一年冬天我们家乡刮大风,我一个同学的妈妈失踪了,这场大风过后,大家分头去找,看他妈妈究竟去了哪里。原来我们巷子里有一堵墙倒了,他妈妈刚好经过那堵墙,被压在下面了。从此以后,一遇上刮大风的日子,我的心里就很沉重。从听诗、读诗到后来高中开始写诗,阅读经验里,我读得最多的是诗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肯定有很多想抒发的时刻,诗歌是非常好的载体。一直到我自己拍电影之后,常规的电影都是叙事性的故事,好的故事里一定是包含有诗意的,故事本身、人物的命运一定是推进到某种诗意的时刻,我们才能感同身受,才能有一种美感。
翟永明:贾导说得挺对的,好的电影、故事都是有诗意的,这种诗意不仅仅是我们说的文学语言,它肯定也是电影语言的呈现,贾导的电影从刚开始的《小武》,还是其他的电影都有这种诗意,通过他的镜头的诗意来呈现给大家的。我跟贾导在《二十四城记》里也有合作,这部是他做得比较极致的电影,我和他合作也能感受到贾导和别的导演完全不一样,而且他也一直比较喜欢诗歌,他是一个跟文学有很深渊源的导演。
跨界“交往”初印象
贾樟柯和翟永明早年便有过合作,在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中,翟永明担任了部分编剧工作,但她却说,这项工作对她自己的提升更大。
贾樟柯:电影界是很封闭的一个行业,因为行业内分工已经很细密,然后它又跟工业在一起,所以我们的生活环境实际上跟诗人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是我自己是一个诗迷,就像歌手的粉丝一样,我有我喜欢的偶像、喜欢的诗人。这个时代我们基本上已经不谈哲学,大家都是谈柴米油盐,谈孩子,谈物价,谈挣钱。但是在诗人的圈子里你会发现哲学的话题仍然是茶余饭后他们争论的焦点,如果你没有交往到众多的诗人的话,可能不会理解这一点。但这对我来说特别受益,因为我觉得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人的理解,除了道德层面的、法律层面的、社会层面的,也应该有哲学层面的。
2007年,我准备在成都拍一个《二十四城记》,半记录、半虚构,所谓半记录是指我们采访了将近100个工人,同时我们根据这些工人的讲述虚构出四个人物来,这个虚构就由翟姐来做,因为她是成都人,也能帮我把关成都的语言,编剧的工作就是翟姐帮我编。整个影片在剪辑的过程中,我觉得特别需要诗歌,这是一个很直接的诉求,因为我里面除了人物的讲述以外,还拍了很多人物的肖像,我觉得特别需要诗歌来把意境呈现出来,翟姐看了初剪之后,帮我选了几首诗,最后选的几首诗提升了整个主题和美感。
翟永明:我跟导演的交往就从贾导开始,我们1999年在成都搞过一个活动,是诗人和电影导演的对谈活动。那时候贾导刚拍了《小武》,让我印象特别深,觉得特别棒,有一种“还有这样的电影”的感觉,于是我就推荐了贾导。在那次活动上,我跟贾导就开始熟悉起来,这是第一次。最直接的交往就是《二十四城记》,《二十四城记》让我对贾导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有了新的认识,我虽然住在成都,对拍摄《二十四城记》的那片地方也很熟悉,但是那一片相当于成都的废地,大多数成都人都遗忘了,包括多年生活在另外一个圈子里的我。通过贾导拍的这部电影,我重新认识了这样一个群体和这样一个地方,对我的震动也是蛮大的,其实拍《二十四城记》我没做太多事,但对我的思维、认识挺有帮助的。
深度碰撞:现代诗歌与电影的诗意
艺术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前者可以用“电影”代入,后者则应该用“诗歌”代入。但在贾樟柯和翟永明眼里,电影并不仅仅是叙述家长里短,诗歌也不光是流于精神层面。
翟永明:我觉得大家对诗意的理解还停留在古代社会,觉得只要进入工业化就完全没有诗意了,觉得当代诗人写的跟日常生活有关的诗歌是完全没有诗意的,这是非常狭隘的对诗意的理解。因为我们今天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们今天所说的诗意跟古代也不一样,每个时代有它那个时代的诗意,如果是比较敏锐的诗人,他应该在他所处的时代、在他身边能找到诗意。
大家都认为诗歌应该是一个高度抽象的、高度虚构的、高度富有诗意的艺术形式,应该跟日常生活拉开距离,跟每天即时发生的新闻是有距离的,我自己在写作里也有这样的体会。我曾经写过《雏妓》,这个题材是我之前从来没写过的,我当时很困惑:是直接写一篇文章来谈我的感受,还是应该用诗歌的形式来写我的体会?最后我是用诗歌来写,我写了一首诗,我在那首诗的后半部分,把我对于写作的疑惑写了进去。但那首诗写完之后,我自己挺喜欢的,我忽然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我觉得不管是我们每天发生的事情也好,一个即时的新闻也好,只要我们能用诗歌的语言,用非常特殊的诗歌的方式来表达它,它都是成立的。
贾樟柯:电影中的诗意是一种精神性的,就是所谓心有灵犀的东西,就是一种被感染的时刻,那个时刻究竟是什么达到的?有可能是语言达到的,有可能是音乐达到的,也有可能是它们一起作用达到的。
电影的问题是里头长期没有日常生活,而且是当电影里出现日常生活之后,它在受众的范围内也不是很受欢迎的,中国人看电影有一个对剧情戏剧的诉求,所以通俗故事加传奇故事是电影目前最受欢迎的形式。但是电影除了擅长拍摄这些传奇之外,电影本身的媒介特点是非常有感染力去呈现日常的,因为再也没有一种艺术形式可以这样直观地把生活本来面目还原。从电影的产业来说,反映日常生活、世俗生活的电影越来越受到市场的排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能在电影里出现生活中真实的遭遇,我们对真实还能有直接的反映,变成全世界都要解决的问题,也变成全世界电影工作者都在坚持的事情。
(实习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