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玉良
十八世纪世界东方和西方文学思想史上同时出现了两位震古铄今的伟大人物。在西方的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卢梭以自传体的方式写出了一部文学名著《忏悔录》，通过自己的坎坷一生反映社会对人的某种残害和压迫，他在开篇中写道：“不管末日审判的号角什么时候吹响。我都敢拿着这本书走到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果敢地大声说：‘请看！这就是我所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请你把那无数的众生叫到我跟前来！让他们听听我的忏悔……然后，让他们每一个人在您的宝座前面，同样真诚地披露自己的心灵，看有谁敢于对您说：我比这个人好。”卢梭生于1712年，逝于1778年，正是法国封建专制主义最后挣扎的时期，他逝世后十一年就爆发了资产阶级革命。因此，卢梭因《忏悔录》被誉为“18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启蒙运动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在资产阶级革命高潮中，巴黎举行了一次隆重的仪式，把一个遗体移葬在伟人公墓，这就是《忏悔录》中的那个“我”。而在同时期的中国，也诞生了一位在文学史上至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文学巨匠曹雪芹，他创作的带有自传体性质的经典巨著《红楼梦》，吹响了中国封建专制主义“忽喇喇大厦将倾”的葬歌，堪与卢梭的《忏悔录》比翼齐肩。曹雪芹，正是十八世纪中国写《忏悔录》的卢梭。
曹雪芹，生于1724年，逝于1764年，与法国的卢梭同期。所处时代虽曰“康乾盛世”，但已到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末期。中国虽然早在明朝就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但封建专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了曹雪芹逝世后147年，才在外国列强的大炮威逼下，暴发了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辛亥革命”。曹雪芹家从曾祖父起三代世袭江宁织造达60年之久，祖父曹寅当过康熙的“侍读”，曾祖母又是康熙的乳母，少年时代，他“锦衣纨绔”、“饫甘餍肥”，过了一段豪门公子的奢侈生活。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1727年，他父亲曹頫因事受到株连，被革职抄家，从此，家族的权势和财产都丧失殆尽。经历了由锦衣玉食到“举家食粥”沧桑之变的曹雪芹，对封建统治阶级的没落命运有了切身感受，对社会上的黑暗和罪恶有了全面而深刻的认识。于是他开始着手创作经典巨著《红楼梦》，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便是他曾经有过的思想和生活的影子。为免遭迫害，他在开篇中说道：“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自述其文字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虽带有自传体的味道，但文不直白，爱用“曲笔”，是中国文学几千年来的特点。事实上，曹雪芹在三方面通过《红楼梦》进行了“忏悔”：
一、社会的腐败。贾府由盛到衰，社会的大环境是第一原因。1、两极分化到了一定的程度。贾府家的一顿饭够刘姥姥家一年的口粮了，贵族阶层的穷奢极欲，连皇妃元春都觉奢侈太过。2、官僚阶层的由来五花八门。或靠老子先前的功劳世袭，如贾赦、贾政、贾珍等；或卖官鬻爵，如贾蓉、贾雨村等；就是凭学问考上的，也并非学以致用的人才，而是专门习学“八股文章”的老夫子，跟西方同时代的资本主义大发展拉开了很大的差距。3、当官的从上到下腐败不堪。当官先要拿着“护身府”，这已形成了一种风气。只要入了官场，你不贪，你不分眉眼高低，就要受到所有人的反对，连抬轿的都要罢工的。贾雨村、贾政本来都是想做清官的，但碍于形势所迫，不得不向社会低头，与贪官污吏们同流合污。4、男女极端不平等。男子说一不二，妇女没有一点社会地位。既使如迎春似的小姐身份，也被逼无奈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没有一点感情的孙绍祖，仅仅一年就被折磨而死，甭说奴隶身份的丫鬟们了，等待她们的，或在水深火热的苦海中煎熬，或者干脆就是死路一条。鸳鸯、司棋、瑞珠、金钏等就是鲜明的例子。曹雪芹从不同侧面如实反映了封建社会的腐败现象，预示了封建社会必然灭亡的命运。
二、家族的肮脏。在社会腐败的大前提下，曹雪芹毫不客气地揭露了贾氏家族的肮脏嘴脸。单从揭露自己的至亲之丑恶嘴脸看，曹雪芹需要比卢梭更大的勇气。贾宝玉的伯父贾赦是个头等的“大坏蛋”，连宝玉的奶奶贾母都说他“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成日里和小老婆喝酒。”，他曾与贾雨村勾结，强索石呆子古扇，逼得石呆子愤而自尽。他曾逼鸳鸯当他的小老婆，逼得鸳鸯在贾母去世后为保清白愤而自尽；贾宝玉的哥哥贾珍、贾莲也不是什么好鸟，正事不干，“扒灰的扒灰”，偷小姨子的偷小姨子，凡他们看上的女人，多数逃不了他们的手心；贾宝玉的嫂子王熙凤是贾府的实际掌权人，但她心狠手辣，跟他丈夫贾莲有奸情的尤二姐、鲍二家的都被她活活逼死，再者她依靠手中的权力，挪用公款，贪污放债，几年时间就积攒了五七万两银子，客观上加剧了贾府的灭亡；贾宝玉的父亲贾政整天逼着他习学“孔孟之道”，他自己做官却做成了“伪君子”；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外表慈祥，却耳软心活，听信谗言，逼死了丫鬟金钏和晴雯；贾宝玉的奶奶贾母虽对宝玉溺爱有加，却做主让他娶了他并不爱的宝钗，活活拆散了他和表妹林黛玉的美好姻缘，致使黛玉气病身亡……贾家“除了门口那对石狮子干净”，整个家族肮脏不堪，曹雪芹用辛辣的笔触，毫不客气地揭露了自己家族的肮脏，“不洁身自爱”，大概是贾府败亡最直接的原因罢。
三、个人的不幸。男主人公贾宝玉是贯串全书始终的人物。根据考证，这一形象中，有作者曹雪芹的亲身体验。曹雪芹通过贾宝玉这一艺术形象，如实反映了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尤其是自己的爱情动态，甚至连他自己的第一次意淫，第一次性生活都描写的活灵活现。在思想上，他憎恶这个社会的一些传统观念，厌恶束缚他的家庭，虽然整个家族都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他就是不爱读那了无意趣的八股文章。他放下“主子”的架子，与奴隶身份的丫鬟们打成一片，以至于府里没有人怕他；在生活上，他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但当他的丫鬟，能吃上很多平常连闻都不能闻上的食品，他经常与丫鬟们趁深夜吃喝玩乐，尽情享受人间乐趣，他故意让丫鬟玉钏品尝从没吃过的“莲叶羹”，多次掩护丫鬟们免遭责难，以至柳五儿想尽方法托人求情要到怡红院当他的丫鬟；在爱情上，他既是个“博爱”派，又是个“钟情”派，他对女人们个个都充满怜爱，说她们是“水做的肉”，人人清洁无比，但他又对林黛玉情有独衷。不幸的是，他的所作所为遭到了贾府封建家长们的一致反对。他的父亲贾政对他“恨铁不成钢”，曾对他有过一次暴打。他的母亲王夫人将他的不成器归罪到丫鬟们的身上，开除了金钏与晴雯，致其二人双双丧命；他的奶奶贾母亲自决策将他并不爱的表姐薛宝钗用“调包计”许配给他，活活拆散了他和表妹林黛玉的“木石姻缘”。贾宝玉的所作所为与这个万恶的社会和罪恶的家庭都是格格不入的，他反抗过，但封建势力的强大让他力不从心，最后逼得他走投无路，愤而出家为僧。
曹雪芹的“忏悔”是有中国特色的“忏悔”，他从社会、家庭和个人三方面寻找贾府“忽喇喇大厦将倾”的原因，揭示了封建专制制度必然灭亡的命运，其艺术性达到了中国文学的顶峰，从而获得了许许多多中国人的钟爱。近代中国最伟大的文学革命家鲁迅先生曾经说道：“《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导师毛泽东从青少年时代就对这部小说情有独钟，直到晚年还常读不厌。在长征途中，毛泽东的许多书都丢了，但仍保留着一部《红楼梦》，并将其视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他曾说：“贾宝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大革命家。”看来，中国革命的成功，曹雪芹与他的《红楼梦》还功劳不小呢！
（编辑：全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