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周，关于出版业内容核实问题的讨论在英国此起彼伏。两位知名作家作品的准确性竟都被书中作为信源出现的人提出质疑，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引发了整个图书世界的“大清算”。很多人对这些错误的发生感到不解，但那些熟悉出版流程的人却表示他们对此毫不惊讶。

　　今年4月，萨利·科恩（Sally Kohn）的新书《仇恨的反面》（The Opposite of Hate）一经出版，就得到了大批媒体和名人的关注和支持。然而此后不久，Call Your Girlfriend播客主持人之一阿米娜托·索乌（Aminatou Sow）便发推特质疑了该书归到自己名下的引语不实，并表示作为政治学者时常出现在CNN的科恩“承认……她没有对书中的信息源做进一步事实核查”。作为回应，科恩发布了一项申明，其中部分提到：“对于引用阿米娜托署名话语之前没有进行复查，我感到非常抱歉。”

　　仅在两周之后，艾米·柯西克（Amy Chozick）推出了新书《追逐希拉里》（Chasing Hillary）。身为《纽约时报》记者的柯西克曾受命对希拉里·克林顿2008和2016年两次败选进行报道。但克林顿的女儿切尔西在推特上指出，柯西克书中的言论并不准确，而且没有任何人联系她核对这些内容。切尔西质疑的是自己被描述在大选前夜做角蛋白头发护理和开香槟的事情。对此，柯西克则表示自己专门聘请了核实员，还拿该书的作者注解来做解释，上面写着：“本书涉及的全部事实均属于非虚构。但这不是一份新闻作品，其中的回忆、谈话和人物角色部分，都源自我在报道希拉里·克林顿及其家人期间的印象与回忆。”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服务于柯西克的公关代表并未对此作出回应。

　　这些争议激起了公众对图书出版的准确性和标准的担忧。事实上，今年早些时候，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f）出版了一本有关特朗普和白宫的书《火与怒》（Fire and Fury），就已经导致这些担心在四处流传。但那些从未出过书的人们可能不知道，编辑过程中核实图书内容的门槛就算是有，也是极低的。不仅如此，出版商们通常也不会就事实正误问题与作者沟通，他们认定该项工作完全依赖于作者本人。

　　
柯西克作品里收录的照片，图为2016年希拉里·克林顿总统竞选活动现场照。

　　“基本来说，对于事实核实和追踪溯源问题，出版商完全相信所有作者都会尽职调查，”从2008年开始在出版业工作的编辑汉娜·伍德（Hannah Wood）说道，“这是作者在合同里做出保障承诺的本质所在。各文件模板或许有所变动，但总体上都是要确保作品为原创，不会诽谤他人，文中信息属实。”

　　伍德还指出，就当前行业整体情况而言，出版商们受条件限制，几乎不可能对每本书都投入大量时间和财力全面核对内容。所以尽管出版商会负责审稿和校对，以及提供有关诽谤和知识产权方面的法律服务，但要他们来做内容核实依然不太可行。

　　“广义来说，核实意味着回归文本，对每一句中的数据、描述之类的特定事实进行检查，”《芝加哥事实核验指南》（The Chicago Guide To Fact-Checking）的作者布鲁克·伯雷尔（Brooke Borel）表示，“但从更高层面来看，这全部的事实加起来就一定会是真相吗？”

　　虽然新闻杂志通常都会有第三方来做彻底核查，“但图书内容几乎从不会被核实，”一位科学作家兼前任核实员说（尽管她在第二封邮件里指出，严格来讲她自己的推文从不会被核实），“出版商不会出资核实图书，那么作者们就不得不自己掏腰包来做这个事情，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做核实员的时候极少引用图书里的内容，因为它们经常不准确，也很可能存在错误。”

　　伯雷尔对此深表赞同，她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道：“作为一个核实员，我学会了：不一定要相信书本。”出版第一本个人作品《入侵：壁虱如何爬上床铺和接管世界》（Infested: How the Bed Bug Infiltrated Our Bedrooms and Took Over the World）时，她无法负担聘请专业核实员的开销，不得不亲力为之。“但自己核实自己的作品真是太难了。”

　　作为人类的我们，天生对自己的作品持有某种偏见。“你回头再看自己作品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放弃彻底浏览每一句话，也很难对每件小事做复核，因为那样真的很枯燥，”伯雷尔解释道，“相比之下这样倒是更容易，盯着句子说一句，‘我知道这是真的’，而不用返回去参考原始资料，也不用质疑自己的框架结构。”

　　雇佣第三方核实员的确会比较昂贵，很多作家都难以承担这笔费用。自由职业编辑协会预计的收费标准为每小时30-40美元。“如果作者觉得自己想要或者可能需要一名独立核实员，那么在讨论出版合同时协商一笔预付津贴是明智之举，”伍德说道，“即便出版商只同意支付50%的费用，那也是很大的贡献。”

　　但正如柯西克的经历所证实的那样，哪怕聘请独立核实员，也无法让你的作品绝对保险。再看看《追逐希拉里》这本书里引起争议的内容，不过是一次头发护理和一次香槟消费，大家很容易这样问：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得了？今年早些时候沃尔夫的《火与怒》出版时也有讨论：如果全书最重要的主题是正确的，那谁还在乎细节是不是有误呢？

　　但伯雷尔认为，核实不只简单针对书里所写的内容。“这些小细节事关重大，因为当人们发现如此微小的细节上就有错误的时候，就会开始质疑大的论点，”她说，“即便这些小问题称不上惊天动地，也影响不了论点，更不能把你送上法庭，但你也会失去读者的信任，你真正想要传达的重要信息也就随之一同丢失了。”

　　在科恩的案例中，核实员似乎确实不起作用，因为这更多属于作者和被引用者意见上的不一致、对于相关内容是否真实存在的各执一词，以及引用这些内容时是否应首先得到许可。如果柯西克的注释可信的话，那便是她聘请的独立核实员没能查证有关切尔西·克林顿的内容。但短时间里这么多知名图书的事实遭到质疑，或许的确到了出版业重新审视自身标准的时候了，从业者应该思考一下是否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