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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不重要。“我从来不相信书评,” 卡尔·奥维·克瑙斯加德(Karl Ove Knausgaard)最近在接受一次公开采访时说。丹尼斯·约翰逊(Denis Johnson)在自己的小说《Doppelg?nger, Poltergeist》中借一个年老的诗人之口说,自从他丢掉了“诗人人格”,自己就“伪装成了一个文学评论者,并且还很成功”,“但是评论并不是真的,不是切切实实的事物。”WH·奥登在1962年的作品集《染匠之手》(The Dyer's Hand)中说:“有些人太聪明了,当不了作家,但是他们也不能当评论家。”考虑到对评论本身的评论,你很容易就能看到一些跟迈克尔·戈夫(Michael Gove)在2016年6月所言相类似的言论,“这个国家的专家已经够多了。”
书评当然重要。写书评的人往往都会这样说,但这件事确实是可以证明的。书评的重要性在于两个方面:一是起到过滤的作用,充当思想的塑型器。尼古拉斯·贝克(Nicholson Baker)在1991年的作品《U&I》一书中说,“书评而非书”是“思想史上推动变革的主要引擎”;因为没人能读完自己所有想读的书,所以书评有时候就要代表书本身。书评更具有争议的一点在于其影响力,这又可以分为两个问题:书评有影响力吗?如果有,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
要想证明书评的影响力,你需要去看一些已有认识和观点的作品,也要看一些自己完全不懂的。BBC广播第四频道的《周日评论》节目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涉及内容包括书籍、电影、电视节目以及展览。听这个节目,记下你赞同的和不赞同的评论。重复几次,你就会发现:这些评论会影响你的个人喜好,你会更容易赞同那些你之前不了解的作品,而不是你已熟知的。我曾经就遇到过一次,这个节目谈到了一本小说,和我读过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个节目谈到其它电影的时候,我不会因为节目做出的评判就不去看这部电影。这说明了两件事:书评重要,因为确实产生了实际影响;书评从来不是简单的“对”或“错”。
尽管现在有了一些对评论的现代化量化方法,比如电影领域的烂番茄(Rotten Tomatoes,电影评分网站)指数,但这个指数也会造成一些偏离客观的不实印象,评论不仅仅只是一个观点。所以好的评论总是能回归作品本身,用作品本身证明自己的观点。奥登曾写道,“如果一个人写诗或者小说,他想写伊甸园,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但如果他写文学评论的话,那么他就必须跟读者说实话,让读者也有权去评判他的评论。”差的评论并非是将一件事情“弄错了”,而是没能如实传递信息,充斥着各种缺乏实证的观点与见解。
对某些人来说,评论是艺术的敌人。乔治·克鲁尼曾告诉一名土耳其记者,“我想看到你先去拍一部电影,然后再对《索拉里斯》(史蒂文·索德伯格执导、乔治·克鲁尼主演电影,口碑较为一般)评头论足。”塞缪尔·杰克逊(Samuel L. Jackson)也曾怒斥《纽约时报》电影评论员AO·斯科特对《复仇者联盟》的评论(“令人难以忍受的、空洞无脑的、虚伪傲慢的评论”)。随后斯科特又写了一篇《宁愿在批评中活着》(Better Living Through Criticism)的文章为自己的影评辩护,称这是一次“反批判对话”,传承自亚里士多德笔下的格劳孔(注:古代雅典哲学家柏拉图的亲哥哥)。
著名记者兼《书商》杂志前编辑尼古拉斯·克利(Nicholas Clee)在其最新出版的一本Kindle电子书中,谈到了反批判对话,他说:“想用一大堆文学评论去影响文学奖项评委评奖的想法是错误的,这会让很多杰出作品被埋没。”
这些“杰出”作品之所以会被埋没,是因为它们都是类型小说,比如克利自己很喜欢的犯罪小说。评论界往往会忽视一些书本身的品质,比如那些讲述太空冒险或者凶杀案的小说。克利在这方面感到有些愧疚,他承认自己在1993年担任布克文学奖评委时,将一部分参选作品归为了“惊悚作品”,他认为这类作品的存在“没有一点儿文学价值”。
尼古拉斯·克利
虽然克利的文章很受欢迎,一些读者也很赞同他对其他一些书评人的批评,比如批评《理查德和朱迪的图书俱乐部》(Richard and Judy Book Club,一档荐书电视节目,于2009年被砍)的安德鲁·哈根(Andrew O'Hagan)、批评史蒂芬·金的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以及见谁就批评谁的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但是克利没能达到奥登对评论者的要求,那就是书评人必须要描绘出自己的伊甸园。
克利确实也想描绘出自己的伊甸园,想告诉那些反类型评论人他们其实错过了很多好作品,但克利失误了。克利曾引用了卡琳·斯劳特(Karin Slaughter)2015年伊恩·弗莱明钢匕首奖获奖作品《警察镇》(Cop Town)中的一段话来称赞这位作家,他说卡琳“精于”利用“三”法则(即英语中的“坏事成三”一说,一件坏事发生后,必定还会接连发生另两件坏事)。但是克利的评论没能充分证明这是一本“杰出的有感染力的杰作”。克利引用的内容也没能做到这点:“特里的朋友都是叫巴德、马克或瑞德这种名字的,他们谈论美好的旧时光,就好像牧师在说天堂。他们都有好几个前妻、情妇,以及关系不好的成年子女。”
克利引用的段落是有用的,但是“所有这些”把书中的人物降维成了一个无差别的整体,就像一组风格相同的漫画,一部优秀的文字作品完全不应该呈现出这种内容。我没读过卡琳的作品,所以不敢说这本书好不好,但是克利对这本书的评论并没能说服我。他的伊甸园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诱人。
但是,退一步说,如果你赞同克利的观点,认为文学奖评选和书评人损害了类型小说的发展,那么在近15年里,当网络已完全颠覆了传统媒介的信息传播,他们的观点还重要吗?现在,已经有一群记者、博主、学术专家和编辑开始思考书评在数字领域的地位了,他们活跃的阵地是一家叫做《数字评论家:文学文化网络版》的数字媒体,书评人包括侯曼·巴拉卡特(Houman Barekat)、罗伯特·巴里(Robert Barry)和大卫·温特斯(David Winters)。这家媒体主页的导航栏上有一些有趣的板块,比如政治和实践写作、用博客打造事业、以及路易斯·伯里(Louis Bury)的《关于话题评论和文化逻辑的快速指南》。
网络评论可能比任何书籍都能对评论文化产生更具变革性的影响,伯里说:“网络评论反馈迅速,已经快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并且人们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伯里后来还在2015年布朗大学的一次会议上,进一步详细阐述了自己关于评论性回应的观点。
伯里写道,数字评论可以覆盖到一些非常细节的源文本。正如书评取代了书籍本身一样,如今海量的评论亦可以轻易淹没原始文本,原始文本完全跟不上二手信息的传播速度,结果就出现了很多“评论总结”,即对所有评论的总结性文章。不难想象,这种交流方式让我们失去了多少展开文化对话的机会。
虽然《数字评论家》的作者们也承认数字评论领域存在很多问题,但他们仍然认可评论本身内在的价值。我更赞同AO·斯科特对数字时代书评的担心,他认为,“一系列复杂故事、图片、声音、审美和疑问,最终都是关于我们所体验的价值的。那么我应该喜欢吗?我得到有价值的体验了吗?”斯科特相信,评论是高尚的、重要的实践,但这是真理吗?有时候我更欣赏奥登的观点:“我从未写过一句评论,除非有人要求我……但我还是希望我评论的那些作品里有一些爱,我为它们写评论只是为了钱。”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