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一个下午,紫禁城西华门旁一座古朴雅致的四合院中,绿柳红墙掩映下的西华书房内,安静地说,安静地听,关于近20年的创作与阅读,这是作家庆山首次与读者面对面交流,正像从“安妮宝贝”这个女孩式的名字改为略有禅意的“庆山” ,叛逆式的标签似乎渐行渐远,一切归于平静,思想在理性冷静中张弛,亦如庆山两部著作《春宴》 《眠空》 。近日,庆山的《春宴》 《眠空》插图珍藏版面世,独家收录全新小说《花谢》 《表演》以及关于创作、生活的《庆山答编辑问》 。人民文学出版社邀庆山和评论家杨庆祥与众多读者相约一叙,在米果文化联合创始人邱晨的主持下展开一场关于“写作若干事”的对话。
写出作品,也就开出了花朵
一直活跃在大众视野,却又似乎总隐匿在大众视野之外的庆山,穿着依然朴素自然,眼神似更平静笃定。始终注目她的人即便不得见她,依然知道她结了婚,有了个女儿,剪了头发,去了欧洲旅行,收到了好友从南方寄来的绣球花……一切似乎自然地发生,如同从她的作品中品读到的变与不变。
有媒体透露《七月与安生》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赢后,她的《春宴》将再度进军大银幕;有读者说自己中过她的“灵魂毒药”的毒后浴火重生;有评论家说她用张爱玲所谓“双手推开生死路”的蛮横之气轻易拆毁了别人辛苦持守的文学某些无谓的界限……这些以及更多,于她,昨天的安妮宝贝今天的庆山似乎都无甚重要,她只管认真地创作,本真地生活。生活在不变中改变,创作亦然。庆山告诉读者,从最初在银行上班后转而写作一直比较顺利,是因为写作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没有期盼之心,不去想一定要在写作上得到结果,写出作品,也就开出了花朵。她说写作就像爬山,她一直在爬,但越写越感觉到写作的辛苦和困难,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要求提高了” 。
“早期作品基本上是20岁至30岁左右写的。我在里面其实没有什么解答,这些小说大部分是情绪和感性占据较多比重。但是从有一个阶段以后,其实是有理性层面逐渐平衡出来,逐渐把我感性情绪那部分减少了。所以读者其实会有明显的反应,有些会觉得读早期的作品得到的痛感较多,但后期作品似乎看起来有些平常。他们经常用的词是平淡或者感觉显得有点干燥。 ”庆山说。
但感性的情绪给你的生活带来的痛苦较多,还是能让你活得比较自在、平静一些?庆山这样问读者,并表示对她而言,不会再写20多岁时那样的小说,因为状态已过,不可能如以前幻想有一个人来解救自己或远走他乡。 “现在有人给我写信说生活处境或困难,我基本上回信会说你要承担而不是想着逃避,因为当你没有建设好自己的时候,你能够逃到哪里去呢?逃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所以首要的前提还是要建设我们自己的生命。 ”庆山说现在她大部分作品如果涉及一个主题,还是如何建设自己的生命,让我们自己更平衡,能接受很多事物的发生,但先要通晓这些事物或情感背后的性质,而不是被其表象和形式困惑。
作为第一个把庆山的作品纳入学生必读书的文学教授,杨庆祥坦言,最初读庆山的短篇《告别薇安》时,有非常强烈的陌生化感觉。作为一个职业阅读者,很难被一部作品扰乱心智的他在这部作品中就范了。同时,作品强烈的带入感打动着他的心。于是, 2000年左右,在他任教的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当代文学史课堂上他为学生开列的书单中,与莫言、余华等文学史上重要的作家并在的名字中,有了安妮宝贝。
如是选择的背后是深层思考。在杨庆祥看来,上世纪90年代末的阅读取向,尤其是都市的年轻人,大多是村上春树和米兰·昆德拉,还有就是当年的安妮宝贝现在的庆山。这些中国的普通读者阅读的内容共同构成了千年之交的中国文化图景,从不同的精神层面,以不同的方式吸引着读者,分流着人群。“我一直觉得被更多的、更普通的人阅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她其实构成了那几代人精神成长史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她甚至会改变我们精神的结构。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去读安妮宝贝或庆山,一定是从她的精神内部找到了一种需求,或是同声相求的东西。真正优秀的作品一定能唤起我们的共情或共鸣,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同时更新自我。 ”
“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成长基本上在90年代,安妮宝贝写作是从1998年开始,那是非常关键的历史时刻,我们有时对自己生存的历史是不自觉的,但作家却能敏感地觉察。我们的精神构成和90年代整个中国的大环境变化是密切相关的,能够在这样一个城市化和全球化的过程中对个人和历史进行梳理,表达个人在这个巨大变化时代中的无力感,这是很多人在安妮宝贝作品中找到认同的地方。 ”杨庆祥说。
时代变化如此之快,在这个瞬息多变、喧嚣嘈杂、充满了宏大叙事和成功学的时代中,我们怎么安置自己的生命?杨庆祥认为这是庆山作品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我们个人的生命非常脆弱、有限,但又非常丰富,如何把这种丰富性保持下来,这就是我们在庆山作品里找到认同感的重要原因,她其实在时代情绪的某种意义上有一个秘道,抵达了我们的生命。 ”
在众生之中看到微小而行进中的自己
《春宴》是安妮宝贝改名为庆山后创作的首部长篇小说,在这部转折性的作品中,庆山用两代女性、三组人物爱恨莫辨的关系呈现出了一场“文字的洪流” ,以有力的笔触呈现了人物纠葛和心理深度,并指向其意味深长的历史之因、生命之谜。
庆山说,每次写作的过程,对个体的生命来讲,是修行、提升、实践,她很珍惜自己还能够再写一个长篇的机会。因为长篇不是一直能写, 16年来她只写过几个长篇,上一本便是《春宴》 。“至今我觉得《春宴》是我写得最好的长篇,因为我在书里得到满足,一种比较深层的满足:它最终解决了我曾有过的很多困惑和疑问。当我把这个长篇写完以后随着自己写作的发生,这些困惑和疑问没有了。 ”
在《春宴》的新版序中庆山写道:“彻底终结掉一些主题,就此各归其位。 ”至于主题是什么,庆山说《春宴》整部小说都是在讲一个情爱的过程,发生发展又幻灭。但幻灭不是结果,而是在其中得到答案。庆山了悟所有的男女情爱都是小爱。 “ 《春宴》中对小爱的认识基本上已经理清。如果我们对爱抱有一种妄念,它一定失败而且虚无。男女之间的爱最终还是要把彼此共同的成长和解脱作为一个目标,而不是以彼此情感的依赖和占有作为乐趣。如果是后者,会产生嫉妒、失望、挣扎等很多矛盾。所谓爱情,如能把这个小爱提升一下,最终作为共同成长的一个伙伴、一个道友般的感情更好一些。 ”
“ 《眠空》就像是我的修行。 ”庆山直言《眠空》如她前阵子刚出的《月童度河》,都是一种清理和整理,不需费太大的劲,素材皆出于日记、备忘录、微博、专栏等平时积累,重新编辑和再创作后移动到书里。“从自己,看到天地,看到众生,这是以艺术为法门的进阶。在《眠空》之中,仿佛试图在看到众生。但其实是在众生之中看到微小而行进中的自己。 ”庆山曾如是剖白。
听庆山之言,杨庆祥颇有感触。因为他发现已经不能简单地仅从故事的层面来分析《春宴》这样的作品,这恰恰是庆山的一个变化,早期作品有更多戏剧性,读起来有更多快感。但《春宴》提供了更多智慧的东西,这是她非常重要的一个转变,而且这个转变是需要的。 “ 《春宴》是一个男欢女爱的故事。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即中国当代的文学、艺术其实在最基本的男欢女爱方面是没有处理好的,原因是大部分的人没有深刻地体验和认知到男欢女爱的本质是什么。 ”
杨庆祥认为,庆山用这样一个角度来书写她爱的建设,这是最重要的切入口, 《牡丹亭》 《红楼梦》和《尤利西斯》都写男欢女爱,但却写出来了一个时代。伟大的作品都是通过至情至爱深刻反映出人类的生活或人性的复杂性。杨庆祥感受到读庆山作品的带入感和认同感背后有其历史语境,“所以读《春宴》 《眠空》会发现庆山每次都在写和不停地强调的爱恨是放置在一个非常大的时代背景下的爱与恨。这就让我们感觉到张爱玲和萧红。 ”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