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国的担当》略感
中华文明五千年绵延不绝,经受超长时间的检验,值得全世界尊重和弘扬,当代中国自然责无旁贷。“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君子与小人相交,能够应对小人的挑战极其重要,不然就显得迂腐而无力,这就是人性的现实。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正在崛起,可以试着与西方切磋礼义了,此诚“中国的担当”!
“和平崛起”为何难以取信于人
毫无疑问,中国正在崛起。即便成见最深的“乌鸦嘴”,恐怕也不得不承认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正在崛起的事实。“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此间有桩事值得一提,2013年3月29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迈阿密港口发表演说,主题是鼓励美国人使用“美国制造”。正当总统先生滔滔不绝时,一阵风吹落他身后起重机上的美国国旗,露出一幅中国品牌标志——“ZPMC(振华)”。
可中国崛起会带来什么呢?这才是国际社会尤其是相关大国真正关心的。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威胁论”就已经风起青萍之末,而且响动和势头都越来越大,以“文明冲突论”名噪于世的塞缪尔·亨廷顿甚至表示:中国的崛起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一个时刻”。当然也不乏温和的声音,典型如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早在1995年就曾对中国前国家主席江泽民表示:“比起一个强大的中国,美国更担心一个羸弱的中国。”面对国际社会的担忧,中国政府及学界也作出郑重的回应,并形成正式的主张,这就是“和平崛起”,即中国的崛起是和平的,不会给其他国家带来威胁,更不愿挑战相关大国的领导地位。但相关国家仍然忧心忡忡,以颇负盛名的美国国关学者约翰·米尔斯海默为代表的部分专家更是断言:中国不可能和平崛起,中国与美国有爆发战争的潜在风险。
坦率讲,对中国崛起有担忧并不过分,很简单,殷鉴不远。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怎么爆发的?究起来可能很复杂,但明摆着的事实就是——德国崛起,挑战了当时作为世界第一强国的英国的领导地位。历史学家多认为,德国的崛起及英国的恐惧属于引发一战的主要原因,这应该符合事实。似乎还能够找到古代的印证,对终结古希腊体系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就明确表示,真正的根源在于雅典的崛起与斯巴达的恐惧。民间有俗语话粗理不糙,叫“别人死老婆等于自己娶媳妇”,相对地位的变化的确让人快意恩仇,很容易形成纠结甚至死结。
“文化是理解中国的关键”
既然经验一再表明大国崛起带来冲突乃至战争,凭什么中国就和平崛起?这的确是一个尖锐的问题,但不要把这当作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刁难,而应把这视为中国向国际社会作出深刻说明的机遇。中国已搭上全球化的车,如希望真正融入全球化乃至也实现“软实力”崛起,这恐怕是绕不过的第一道坎。显而易见,答案要到中华独特的历史和文明中去找!一位外国观察家已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当中国统治世界:中国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衰落》一书的作者马丁·雅克就明确表示,“理解中国将是21世纪的巨大挑战之一”,而“文化是理解中国的关键”。
可如何从文化来理解中国呢?由辛子口述、中霖采访而辑成的《中国的担当》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尝试,该书在两方面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一是形式上夹叙夹议,出经入史,融经会史,口述者对中华历史和文化极其谙熟,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二是内容上形散神不散,在对文化和历史的漫谈中比较系统地梳理了中华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勾勒了传统“中华文明圈”的内在秩序——与习近平总书记前不久在周边外交工作座谈会上提及的“命运共同体”理念颇显呼应。
“中国的担当”是毋庸置疑的,有识之士都明察到这一点,如被誉为“我们时代最杰出的智者”的历史学家汤因比就明确表示:“世界统一是避免人类集体自杀之路。在这点上,现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准备的,是两千年来培育了独特思维方法的中华民族。”可为什么是中华民族呢?如果说独特,中华文明的独特性究竟何在?道理恐怕还需要深剖细讲,而且形式上必须超越自说自话,避免用“四书”解释“四书”、用“五经”解说“五经”。
《全球通史》的作者斯塔夫理阿诺斯在写到中华文明时,一开篇就以十分谨慎的笔调提到,中华文明是古代文明中唯一幸存的超巨型文明。这一点的确让人自豪,因而也发人深省,文明的优劣要如何判定呢?显然只能是实践的检验——本质在时间的市场淘汰!但问题并没有完,实践的标准放多长合适呢?从眼前看,甚至从100年看,落后就要挨打,人类都应该学习甚至崇拜西方文化;但放到300年甚至500年呢?西方文化明显经不起检验,数据显示,气候变暖主要是西方国家历史的碳排量造成的——如果地球人早都像西方人一样生活,今天不只是气候变暖,可能早已经“后天”了。
为什么中华文明绝对应该尊重
长期以来,对中华文明和西方文化有许多具体而微的研究,意见和观点更是形形色色,但多忽其大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实际上,不管一种文明或文化的内部具体如何,封建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好,科学也好,愚昧也好,有宗教也好,无信仰也好,大陆型也好,海洋型也好,内省文化也好,外向文化也好,其他种种也好,完全可置之不理,但都可以肯定,该一文明的总格局是人与人的博弈——只要是人的文明,任一文明的总格局都是人与人的博弈;这一总格局与任何其他因素无关,唯一只与人性人心人情紧密相关。如果从外部看到某一文明长时间大体稳定,甚至一直处于大体稳定的状态,可以肯定,该一文明内部格局已至博弈均衡,借用弗朗西斯·福山的话讲,已是“历史的终结”,要不然,不可能老是大体稳定。对这样的文明,应该表示尊重!如果这样的文明不属于小文明——小文明可能会存在特殊性——而是巨型文明,甚至是超巨型文明,更应表示尊重!中华文明正是这样的文明,一者五千年绵延不绝,大体一直稳定;一者超巨型,人口和面积都是超巨型的,绝对应该尊重!
这里的要害在于人与人的博弈,症结在于人和人的关系。什么是历史的进步?注目礼的概念表明,人原本生活在人与人的关系当中。所谓进步或文明,说到底也必须归结到关系的和谐或者说博弈的均衡。脱离和谐均衡谈进步或文明,是暂时的,是虚伪的,甚至是黑白颠倒的。这并非否定求知及科技,恰恰相反,求知及科技也得以人伦均衡为目的。现假设人类已掌握无限能量的粒子加速器,乃至无限速度的宇宙飞船,把所谓外在宇宙从宏观到微观都摸索了一通遍,想知道的全知道了,甚至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那又怎样——如果不切身心的话,不就宇宙如此这般吗?与尔何干!要害还是在于安身立命。
不幸的是,由于对进化论的痴迷、对科学技术的迷恋、对物质财富的追求缺乏节制,首先从欧洲开始,以现代化的名义,人类开始系统偏离均衡的方向,走上了一条自我迷失的不归路。欧洲人以先进和文明自居,长时间大体稳定的中华文明反而被认为是“长期停滞”,甚至被认为属于落后甚至异端,以至于黑格尔干脆把中国人排除在“世界民族”之外,中国人不是“历史的民族”。
中国的什么担当:倭仁的对与错
中华有识之士早已警觉到西方化对人心人情人性及博弈均衡的偏离。当洋务运动兴起时,被誉为“道光以来一儒宗”的倭仁曾向同治皇帝奏过一句后被人视为迂阔之至的话:“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其实,倭仁的话并没有错,如果说错,也只错了一个地方,即应该把“立国之道”改为“立天下之道”或“立国平天下之道”。
倭仁其实只是把话亮早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你跟兵讲什么礼义呢!只有当你也像他一样是个兵,甚至块头比他更大,装备比他更优,才能够与他切磋礼义。根本没他那两下子,更谈不上接他的招,他哪有心思与你切磋礼义?君子与小人相交,能够应对小人的挑战极其重要,不然就显得迂腐而无力,这就是人性的现实。
在倭仁的时代,中华应该有一种应对挑战的高昂姿态,后来的毛泽东就正是这一高昂姿态的卓越代表:“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这才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所应有的挑战者姿态!
现在或许可以试着切磋礼义了,此诚“中国的担当”!当今世界,全球一体,但并非天下一家。中华文明曾创造农业文明、自然经济条件下天下一家的状态,能不能在工业文明下再实现天下一家,将是对人类智慧的考验。但人还是那个人,人心人情人性不变,因而基本原则不变,中国应该向国际社会重复倭仁那一句“迂阔”的话:立国平天下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在访谈的最后,辛子把希望寄托在“做君子”上。这可能让一部分人本能地失望,做君子的确也难,但如果都不做君子,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