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痴狂月光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还记得每年春暖花开时节，那些可爱的燕子便准时回了爷爷的老宅子。那是五间高大的青砖瓦房，土改前它的主人是当地的一个大财主，土改时工作队就把它分给了我的爷爷。老宅子西偏房的天花板上有一只硕大燕巢，每年勤劳的燕子都会衔来河泥和草秸修补它，那只燕巢便逐年增大起来。

　　我喜欢这些黑色的小生灵。它们黑色的羽毛活像绅士的燕尾服，白白的肚皮就是它们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它们在天空是滑翔时，姿势非常优美，像出色的芭蕾舞演员。它们在如镜的水面飞掠而过时，不时轻轻拍打水面，留下一个个动人的涟漪。飞累了它们会在高压线上小憩，排成一长串又一长串，悠闲地伸展翅膀，梳理羽毛。

　　为方便它们在西偏房的出入，我在门框上方给它们凿了一个洞。燕子作为礼尚往来，便报我以一声动听的呢喃。有一次一只燕蛋从巢里掉了下来，我便踩着兩个叠起的凳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了进去。不几天，燕巢里传来了雏燕的叫声。我的心中一阵欣喜，为新生命的诞生感到兴奋。

　　那只母燕每天都会定时衔来小虫子，雏燕们便纷纷伸出小脑袋，张开黄黄的尖嘴，争先恐后地抢食。十几天后雏燕的羽翼长成，母燕来领飞。母燕在前面飞，雏燕们小心翼翼地伸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下，不时撞在墙上，门框上，但是经过一番失败和探索，它们飞得越来越稳，飞上了屋顶，飞上了树梢，飞上了明净的天空。我从内心深处敬佩那些顽强的小生灵，不敢对它们有丝毫的轻慢。

　　如果哪一年春天燕子晚到几天，我心里便会空落落的，总是像缺少了些什么东西。及到燕子那黑色矫健的身影又在眼帘中飞动，那温柔的呢喃又在耳畔响起，我那颗失落的心才踏实地落地。每年秋风起时，燕子要离开家乡到南方去，我便会在村外的小路上久久地驻足，依依不舍地目送它们消失在长空，整个冬天我的思念变得没着没落了。

　　然而好景总是不常。有一年春天二叔要开饭店，把老宅子装饰一新，那只燕巢也被捣了下来，不知扔到哪里去了。那天我从学校回来，一抬头不见了燕巢，着急地到处找，找遍了墙里墙外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问二叔二叔烦燥地要我走开。当晚我不吃不喝，大病了一场，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又是针灸又是按摩，还请了神汉仙姑祛邪，可就是不怎么见好。那天我正躺在床上，突然听到窗外泡桐树上有几只燕子在唧唧叫着，然后我床前盘旋，像是在对老朋友致以亲切的问候，我一高兴病就好了一大半，不出兩天我又蹦蹦跳跳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了。但是燕子在老宅子再也找不到它们温暖的旧巢，门框上的洞也被二叔用水泥堵得严严实实，它们失望地在院子上空盘旋了半天，最后远远地飞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村子的四面都筑着高高的土围子墙，那里本来栖息着许多燕子。每天傍晚我都会到土围子上去看燕子，看它们飞过平坦的大场院，飞过如镜的河面。后来有的人在大场院和土围子上下了网，先用一些捕获的燕子当诱饵（俗称“燕子户”），诱使燕子成群结队地落下，然后手起网落，网下的燕子们做着徒劳的挣扎。他们总是就地把燕子毛拔掉，然后卖进饭店酒家，弄得满地都是燕毛。风吹过时，大场院和土围子上漫天飞舞都是黑的白的燕毛。

　　这些人虽然经过执法人员的严厉打击，但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与执法者展开了游击战术。在他们残忍的杀戮下，家乡的燕子日渐减少，最后几近灭绝了。

　　转眼又是一年春好处，我日夜等待的燕子迟迟未来，春天过了夏天又来了，天空中只有寥寥几只燕子在懒散地飞着。失落的我信步走上土围子，想找寻一点关于燕子的美好回忆。眼前一只老燕不幸落在了粘捕麻雀的网上，那是一种几近透明的网，比头发丝还要细。它尖叫着，拼命挣扎着，它越挣扎网扣就箍得越深，深深地嵌入它的肉里，血流了一片，可它还是在挣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我忙上前去救它，试图解开它身上的网扣。它误以为我要去抓它，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啄了我的手背一下。我的手背在火辣辣地疼着，然而我的心要疼得多。

　　老燕的痛苦终于以生命的终结而结束，它的身子僵直着，空洞惊惧的眼睛似乎在逼视我的内心。我的内心充满了羞愧。网扣深深嵌入了它的肉体，无法解开，我只得撕破网子把它拿来下来。我用手在土围子上挖了一个坑，把它放了进去，为它筑了一个小小的燕冢。我采了一些野菊花放于燕冢前，默默乞求它的原谅，请它原谅人类的无知和残忍。直到如火残阳隐没在地平线，袅袅炊烟飘起在村落上空。

　　最后我许了一个愿，我希望明年的春天，我的可爱的小燕子会如约而至，来点缀美好的春天。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有稚嫩的童谣从村子里传出，融入了渐浓的暮色。
 
    （编辑：李明达）